夜樂亭

「就是這裡嗎？龍的居所。」

穿著白紗長裙的少女站在一顆歷史悠久的老樹下，仰望著比她高好幾倍的大樹，不禁讚嘆樹的宏偉。

「看不到樹頂呢。」少女將手遮在眼睛上方，陽光刺的她眼睛瞇了起來，但她還是努力地往高處看。「他們說龍就盤據在這上面的。」

山頂的風勢將樹葉颳的沙沙作響，也將她的裙子吹的像是飄揚的白旗，裙擺上的墜飾隨著幅度上下的擺動「叮鈴、叮鈴」大作。

『什麼人跑到這來吵人睡午覺？』

從上方傳來了低沉的聲音，真的就只是聲音。那並不是人類的語言，但傳到耳裡就自然的明白了，就像是一種感應吧。

風停了，但大樹枝葉還是沙沙作響，似乎有什們東西沿著樹梢下來。枝條被壓的彎折、發出「唧嘎、唧嘎」地聲音。

少女往後退了一步，不知是因為期待或是害怕，也許兩者都有吧，她的心跳無法抑止地加速。雙手緊緊握著唯一可以當武器的東西－－一支烏木製的笛子－－擺出備戰的姿勢。

『就是你嗎？吵別人睡覺的傢伙。』

「你就是帶給人們困擾的三頭龍！？」

也難怪少女驚訝，在她面前的並非她所預期的龐然大物，而是長相俊秀的青年。扣除他那對像海馬鰭的耳朵不說，長相幾乎和人類無異。

『……人類？來這做什麼？』青年看起來不太高興，他瞇起幾近白色的淡灰色眼睛不友善的打量著少女。

「咦？咳！我只是來勸你不要常常造成人們的困擾而已，大家都很害怕會被突然出現的時間漩渦捲進去耶。」確定來者沒什麼威脅之後，少女也漸漸大膽了起來。

『真有意思……她說要來勸白耶。』從樹頂上又傳來和青年一樣的聲音。樹枝嚓啦嚓啦響的同時另一個青年從樹上跳了下來，他長的和前一個青年一樣，不過看的出來他的個性比較外放，綠色的眼珠子滴溜滴溜地轉，興味的盯著少女打量。

『我想她的意思應該是來勸“我們”吧。』又有第三道相同的聲音從樹上傳來，樹枝輕輕的晃動了一下，第三位青年接著現身。他向少女微微頷首，紅色的眼睛直視著少女，『初次見面，我是負責“過去”的紅，他們是負責“現在”的白和“未來”的翠。我們就是你想找的三頭龍。』

「初、初次見面，我叫作蘇。誒，不對，我可不是來自我介紹的。」

看到長的一模一樣的三個青年，少女雖然吃了一驚，但旋即恢復鎮定。義正嚴詞的重述：「你們不可以造成人民的困擾，大家都很害怕。」

『這個丫頭腦筋有問題嗎？』白沒好氣的說。

『哈哈哈……我怎麼不知道我什麼時候給人造成困擾了。』翠吊兒郎當的哈哈大笑。

『我想妳對我們應該有什麼誤解吧。』紅皺起了眉頭。

「不、不要騙人了！村民都說龍每次一生氣就會故意擾亂時間，這樣不是造成人民困擾嗎？」

少女脹紅著臉揮動雙手，好像小鳥拍翅一樣，險些把手中的笛子給甩飛出去，她趕緊將它收起來，不再拿在手上。這可是祭典要演奏用的笛子呢，可不能弄丟了。

『神經病。』白的臉色又更臭了一些。

『唔……沒做過的事我可不想承認喲。』翠則趕緊撇清關係。

紅認真的凝起神色。『果然是有什麼誤會吧？』

「那……不然你們對時間漩渦要怎麼解釋？我就是被那玩意兒捲到這裡的耶。」

『不知道。』白的耐性似乎已經到了臨界，語氣差的嚇人。

翠拍拍少女的肩膀。『雖然很可憐，不過妳就節哀吧。』

只有紅撐著下巴警慎的思考了一下才開口：『不好意思……冒昧請問一下，妳是從哪被捲進來的？我想我大概知道問題出在哪了。』

「咦？呃……我從ＸＸＸＸＸ來的。」

聽到答案，紅大大嘆了一口氣。『果然如此。』

「什、什麼事？別神秘兮兮的。」對於紅的嘆氣，少女開始感覺緊張起來。

『你說的地名並不在我們所處的空間之內，它處在三千年之後的另一個空間內。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嗎？』

「代表什麼？」少女茫然無措地問。

『這丫頭還真笨。告訴你吧，這代表光靠我們的力量你是不可能回去的。』白啐道。

『應該是老媽幹的好事吧。』連翠都開始搖頭起來。

『如果只是單純的時間異變是不可能跨空間的，很抱歉，我們無能為力。』紅垂下了頭，滿臉歉意。

「不會吧？明天就是很重要的祭典了啊！是我十六歲的生日啊！我必須負責擔綱祈福的巫女，不能缺席的啊！」

少女跌坐在地上哭了起來。淚珠打在銀飾上發出了輕微的叮啷聲、濡溼了裙子一角，貼在地面的白紗裙子沾了一大片土塵，狼狽的模樣看起來更顯可憐。

『先別哭，我有個想法，雖然稱不上是好方法，但是也許這是目前唯一的方法了。』紅拍了拍少女的頭安慰她。

少女覺得好像有風溫柔拂過頭頂的感覺。她抬起頭來盯著紅的眼睛，抽咽的問：「有、有方法……讓我：：讓我……回家？」

『有的，那個方法叫等待。反正祭典還在三千年後，只要在那之前找到讓妳回那個空間去的方法就好了。』

少女張大眼睛，不敢置信。「我怎麼可能等三千年！？」

『就是啊……小紅紅。就算她跑到三千年前來，人也還是會繼續衰老的喔，不出七八十年就翹辮子了，人類這種生物可是短命的很喲。』翠難得認真的解析，雖然語氣一樣吊兒郎當的。

『你瘋了不成？人類不可能像我們一樣做漫長地等待的。』白本來就不甚開朗的臉，現在更是嚴肅的嚇死人。

『藉助我們的力量就可以，我們可是掌管時間者。』紅又嘆了口氣，『而且總不能放著母親捅的婁子不管吧？』

白和翠無奈的點頭，誰叫他們有個麻煩製造機似的母親呢？

他們的母親－－掌管空間的龍－－是個愛好自由的旅行者，不受拘束地在每個時空移動旅行是她最喜歡的事。

本來若她只是在同一時間軸的空間中移動的話倒是沒什麼問題，畢竟空間是歸她掌管的東西，但她總是會忍不住偷偷借助兒子的力量穿過不同的時間，這樣一來可就傷腦筋了。在空間和時間同時打開的時候，令人害怕的時間漩渦－－其實已經是時空漩渦了－－就此產生。可憐人民不知道，只好全讓時間之龍揹黑鍋了。

「知道嗎？其實空間都是重疊在一起的，這個空間裡有其他的空間，只是在其中的人感覺不到而已。在這些空間裡只有創世樹和靈魂是相同的喔。知道嗎？其實每個空間都有一個一模一樣的人，他們共用同一個靈魂呢。」

如果母親所言不差，這棵從天地以來便存在的大樹也許就是將少女送回去的關鍵。紅打算賭一把。

『蘇，可以問你個問題嗎？』

「嗯？什麼問題？」

『你之前待的地方有這樣的大樹嗎？』

「有啊，千年木嘛！也不知道長多久了，只好用千來表示它很古老。祭典都要在樹的周圍舉行，請樹精靈祝福喔。」

『那真是太好了，我們上樹吧。』

「嗄？」

大樹的頂上盤據著一隻暗紅色的龍，牠擁有三個頭，一個頭的眼睛是紅色的、一個是接近白色的淺灰色、還有一個是綠色的，每個頭都有金色的鬃毛從頭頂一直延續到尾巴，像鰭一樣的耳朵在頭兩側扇動著。龍張著大大的翅膀，從嘴裡吐出灼熱的紫紅色火燄，仔細一看會發現其實紫紅色的火焰是龍吐的舌信，並不是真正的火。

少女驚訝的看著這個龐然大物，有點無法將牠和青年們畫上等號。

『害怕了嗎？這才是我們真正的樣子。』紅有些不好意思的說。

原來因為龍的身軀實在太過笨重了，而且也不能讓他們分開行動（畢竟頭黏在同一個身體上嘛！），所以平常他們會用魔力塑造一個人類的形體各自活動，而將龍的身軀留在樹上。

「不會。」少女搖搖頭，「只是第一次看見真的龍，有點驚訝罷了。」

『等一下我們會將你“過去”和“未來”的時間凍結，讓你完全停留在“現在”。這樣你就可以保持這副模樣回家……不過我們也不知道能不能在這之前找到母親請她開啟空間讓你回去，如果到三千年後仍然不行的話，我們會再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

「選擇？」

『是解除時間的凍結在這個空間中完結一生，或是將“現在”的時間也凍結等待母親回來的那一天再送你回去。你可以自己選擇。好好想清楚吧，用這三千年的時間。』

掌管過去和未來的龍發出長鳴，少女覺得自己身上好像有什麼被抽走……不，還在。被限制？不，還要更徹底。已經完全動不了，就像壞掉的手錶永遠指在同樣的時間一樣。

像是受到了龍的鳴叫影響，天空被撕開了一個大裂口，裂口愈裂愈大，把龍給吞了進去。

『看清楚，這才是真正的時間裂縫。別再隨便亂栽贓了，臭丫頭！』

『離遠一點，別一起被捲進來了。』紅不忘叮嚀。

『嘿嘿……有緣再見吧。』翠笑嘻嘻的揮手。

「白！紅！翠－－！」

只能眼睜睜看著龍消失在黑洞中，少女無力的癱坐在地上。

「騙子……你們都消失了我該怎麼辦？還說要給我選擇呢，大騙子－－混蛋－－」

※

『哇~好久不見，你看起來完~~全都沒變呢。連衣服都和那天一模一樣耶。』綠眼的青年語氣輕挑的對穿著白紗長裙的少女說。

「居然還敢跟我說好久不見……你們知不知道從那天之後已經過了多少年了啊？」

『兩千九百九十五年，好險又相遇了，蘇。』

「你們答應要給我一個選擇的……結果卻都跑的不見蹤影……現在三個居然還少一個？」

『我們被時間流沖散了。抱歉，也許只剩一個選擇了，如果沒找到白的話……對不起。』

『留在這裡也不錯不是嗎？小蘿莉那麼喜歡你？他會捨不得你走喔。』

「不會只有一個選擇的……」少女輕輕的說，說服自己的成分似乎遠大於說服別人。

「不會只有一個選擇的，我可以在兩千九百九十五年後遇到你們兩個，難道就不能遇到白？而且，本來就不是二選一不是嗎？」

『要找到她可比找到白更困難百倍了。』紅眼的青年無奈的搖搖頭，說到他們的母親就頭痛啊……

少女還想再說什麼，但被一聲「碰！」給打斷了。

「小鬼？鬼鬼祟祟的做什麼呢！不是要你乖乖上床睡覺了嗎？」

「咿嘿嘿……我只是奇怪他們怎麼沒跟過來，有點不放心所以……」

『哎呀……想不到小艾都這麼大了還會害怕自己一個人睡啊？』

「才、才不是咧！」

『沒關係沒關係……我明白的，沒有我跟紅會感覺寂寞對吧？小艾真可愛呢~~』

「你們玩夠了沒有啊！通通給我滾去睡覺－－渾蛋－－！」

少女的暴怒聲在相隔了兩千九百九十五年後再度響起，或許對她來講這輩子最不幸的事就是碰到這些麻煩的龍吧。

但也或許是最幸運的事？

看著他們慌張地趕緊回房間的樣子，少女輕輕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