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樂亭

記得那是那個孩子到這裡有段時間後的事了。

月華如同往常一樣，招呼也沒先打一聲就跑來拜訪。要不是看在高級貢品的份上，我肯定馬上趕他出去。

瞎扯了一陣之後，月華一臉興奮的擊掌。

「對了～對了，你聽說過那件事情沒有？在Ｓ醫院附近的停車場，最近一到半夜就會有一具骷髏在那裡跳舞呢，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跳舞的骷髏？沒興趣。」

嗯，好茶。月華這傢伙拿來的總是高檔貨呢。

有時候真不明白明明就和這老狐狸做同樣的生意，為何就只有他的生活這麼愜意，錢可以這麼大把大把得花？

「別～這麼說嘛～你不覺得再月光下獨舞的骷髏感覺很浪漫嗎？」再接再厲。

「不覺得。」

「聽說那附近有間不錯的蛋糕店……」

來這招！

「……你請客我就去。」

「那當然。」月華笑瞇了雙眼。

「嘖。」

坐在一旁的鳳霓很認真的觀察著我和月華之間的互動，我猜她待會大概會在她那本早就被我發現的「極機密檔案 p.s.小心！絕對要藏好不可以被老闆發現喔」裡面記上一筆「老闆可以用蛋糕收買」。

察言觀色似乎是這孩子的興趣，就隨她吧。反正偶爾翻翻也挺有趣的，要讓她發現我看過了，之後不再寫的話，那多無聊啊。

「就是這樣啦，丫頭。明天我要和你家老闆去約會，你自己乖乖看家，知道嗎？」

對於月華送過去的恐怖奸笑，鳳霓完全沒有一絲驚慌，只露出不符年齡的客套笑容回道：「我知道，月華大人。」

有時我真得很懷疑她到底是不是個人類的孩子。

送走月華後，她馬上收起笑臉，嘀咕道：「哪有約人去看骨頭的，難怪追不到。」

我忍不住噴笑。「哈！你這孩子有夠中肯。」

抱怨被聽到，鳳霓似乎有些戒備的盯著我瞧了好一會兒，確定我沒有不開心的情緒之後才開始收拾杯盤。

接著是每天上演的九十度鞠躬禮。

「那我先去睡了，老闆晚安。」

「嗯。」

「唔，猜錯了啊……」

當晚，根據式神回報，本子上新增了：「老闆笑起來很沒氣質，但是很真很漂亮。 p.s.跟月華大人比起來果然還是老闆比較好懂。」

※

「就是這裡，氣氛很好吧？」

眼睛這麼閃亮的狐狸實在有點恐怖，無視吧。

「你說的骷髏什麼時候才會出現？」

「快了，說是凌晨12點44分時就會出來跳舞，現在已經4……來了！」

「喀啦喀啦……」一道聲音由遠而近，我和月華向聲音的來源看去，只見一個穿著醫師袍的女人拉著骷髏轉圈進場。

「一二三、一二三、一二三……很好，就是這樣，繼續注意節奏。」

月華露出無趣的表情。

「什麼嘛，還以為骷髏自己會跳舞呢，真無聊，回去吧？」

「那個女人不能放任不管，你想走就先走吧。」我朝那沉醉於舞步的女人走去。

「誒！喂！」月華在後面跺腳，跟著追上來嘀咕道：「你真的很愛多管閒事。」

「這是我的工作。」我頭也不回的向前走。

「一二三、一二三……」

「抱歉，打擾一下。」

聽到我的聲音，女人停下了舞步，疑惑地打量著我和月華。

「你們是？」

「聽說有跳舞的骷髏，我們好奇來看看。」

「騙人。」女人再度起舞。「看得到我肯定不是普通看熱鬧的，是媽媽找你們來的嗎？」

「不算是。你是Ｓ醫院的醫師？」我跟上她轉圈的腳步，月華也嘟著嘴跟了過來。

「嗯。這是我男朋友Bone，他是全醫院最帥的人體骨骼模型喲。」

「喔……」這應該就是所謂情人眼裡出西施吧。

月華則是嗤之以鼻。

「居然找個假骨頭當男朋友，你也太空虛了吧。」

「沒辦法，太忙了，根本沒機會認識什麼好男人。Bone很好啊，能夠一直在我身邊陪我，又不會自以為是的管我，我已經受夠了媽媽成天囉囉唆唆的聲音了，男朋友還是安靜一點好。」

「聽起來你好像很討厭你媽媽？」我趁機發問。

「討厭啊，討厭死了。所以乾脆跑來這裡撞車。」

女人停下腳步轉身，臉上掛著快要哭出來的扭曲笑容。

「為了她，我說了一輩子的謊話。我騙她說我喜歡念書，喜歡拿到第一名的感覺。我騙她說我想要讀國立大學，私立的學費太貴了。我騙她說我的第一志願是當醫生，我還騙她說當醫生一點也不累，我完全游刃有餘！通通都是假的！我好累！我根本不想要當什麼鬼醫生，我好想跳舞……」

「你沒有和她說你想跳舞？」

「說了有什麼用？」女人忍著的淚水終於崩潰。

「每次只要我跟她說的事情不如她的意，她就會自我感覺良好的把它解釋成我只是一時糊塗沒想清楚，她說的都是為我著想，她說的才是最適合我的路，是她逼著我說謊的……都是她害的……我現在就算想跟她說實話也說不出口了，只要看到她我就會不自覺得說謊，都是她害的……」

「那就繼續說謊又有什麼關係？」

大概是沒料到我會這麼說，女人一臉疑惑。

「不需要糾結是謊話還是實話，想說什麼就說吧。反正就算你現在才對她說實話，也改變不了你已經死去的事實，怎麼做才是最好的，該說什麼話你應該比誰都清楚不是嗎？」

「……我知道了，那麼可以請你幫我傳話給她嗎？」

我點了下頭，她將母親的地址給我，帶著笑容升天了。

忘記怎麼對母親說實話的她，留下的最後的謊言是──

記得領「意外」保險金。

※

「你拿這骷髏回家要幹麻？」月華不解。

「委託人沒給報酬就升天了，拿她的男朋友來抵債。」

我提起骷髏邁步回家，月華跟在後面哼笑。

「誰不知道你是捨不得委託人的男朋友在外風吹日曬雨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