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樂亭

記得那天也是這樣的天氣。

連下了好幾天雨，好不容易有點陽光，雖然空氣中還有些悶熱的水氣，但已足夠打發那孩子上頂樓曬被，順便讓她曬曬太陽，畢竟她是純正的人類孩子，老跟我窩在這種陰暗的環境裡，就各方面來說都不是什麼好事。

正閒著發慌直打哈欠的時候，一個面帶愁色的婦人有些侷促不安地走進店裡。

「你……你好……有人介紹我來這……那個師父說我兒子……我兒子他沒有跟著我們回家……還在外面遊蕩……所以……」

我耐著性子等她吞吞吐吐的說明完委託事項，那孩子也正好提著衣籃子走下樓來。

「鳳梨，我要出遠門，這段時間店你好好顧著。」

「我叫鳳霓……」那孩子小聲囁嚅著。

「嗯？」我挑眉。

「老闆慢走，路上小心。」

看人臉色功力一流的她馬上換上笑臉，還不忘附上一個標準的九十度鞠躬。

「嗯。」我點點頭。

出了店門，我招手喚來兩個式神守在店外。

「那孩子拜託了。」

※

到了婦人委託的地點，我忍不住對那個頭殼被削掉一半、腸子掉出腹肚的少年皺眉。

「為什麼不回家？」我問。

「只差再越過一個縣就可以完成環島了，只差一點點……我不甘心……」少年嘀咕著。

「我答應媽媽這次單車環島完就不會再玩車，會好好專心準備重考大學的……老天爺為什麼不讓我先騎回家再死掉呢……就差那麼一點點啊……」

「所以只要讓你把剩下的一個縣騎完你就會乖乖升天？」

少年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到底會還不會？」我忍不住再次皺眉。

「我要跟我的霹靂衝鋒號一起回家，我們一起出門的，就要一起回去」

「霹靂衝鋒號？」

看到我狐疑的眼神，少年解釋那是他心愛腳踏車的名字。

「媽媽把它當成我的遺物帶走了，它現在在我家。其實我有想過自己去把它帶出來，不過它被放在靈堂裡，我怕嚇到人。」

我點頭表示明白。

「還有那個……它的輪子被撞掉了，我沒法子騎……」

少年搔了搔他還勉強尚在的半邊腦袋，露出靦腆的笑。

「那不是什麼難事。」我給了他保證。

兩天後，少年騎著我用奇術暫時恢復原狀的霹靂衝鋒號回到久違的家。

「媽，我回來了。」

儘管知道婦人聽不到，少年還是來到母親身後跪下，懺悔似的低語。

也不知是母子連心還是怎麼著，婦人猛地顫了一下，看向我問道：「阿強……我兒子……她回來了嗎？」

我點頭。「他現在在你後面。」

聞言，婦人終於放下愁容，露出安心的神色。

她轉過身，語帶不捨卻堅定地說道：「阿強，你要放心去，趕快投胎到好人家……」

話語未落，婦人又嚶嚶哭了起來。

「媽媽……媽媽雖然捨不得，可是要是你不能安息……嗚……」

「媽……媽……對不起……」少年也哭了。

我等母子倆哭到痛快，才問少年是否準備好上路了。

「嗯。」恢復冷靜的少年又開始靦腆地搔頭，大概是覺得自己痛哭失聲的樣子很丟人吧。

「不過，我可不可以再加個請求？」

「說。」

「有些話想跟她說的，不過我現在說話她也聽不到，能不能替我轉達？」

※

「解決了？」

「嗯。」

月華在我回店裡的路上等我，瞥了眼我身邊的破爛腳踏車，露出不屑的神情。

「又收這種不值錢的東西當酬勞？」

「賺不到什麼錢不就是你把這生意讓給我的原因？」

狐狸露出不怎麼心虛的笑。

「我請你喝酒賠罪吧。」

「不用了。」我淡淡拒絕。

畢竟我並不覺得這樁生意有什麼損失。

回店裡的時候，那孩子已經睡了，我看著桌上留著的粉色花朵眨眨眼，印象中這花好像是叫「康乃馨」吧？至於含義……

我輕笑，將我用「對不起、謝謝、我愛你」所換來的旋風衝鋒號納進收藏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