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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說……

很久很久以前,有個被魔族詛咒的人族男孩。因為詛咒的原因,男孩一直無法順利長大。

因為自己特異的體質而備受欺辱的男孩決定要成為勇者,將詛咒自己的魔族人一一消滅。

最後,男孩奮勇的殺進魔王城裡。

詛咒會被男孩破解嗎?又或者……

 

夜半,魔王城內。

前庭刀光劍影不斷,廝殺得十分激烈;前往後庭的走廊上,卻只有兩個人影無聲的對峙。

走廊的一端站著一名纖細的美少年,目測約十五六歲,金髮微捲,碧眸流轉。白皙的皮膚加上深刻的五官,使他乍看之下好像會動的天使石膏像一般。

走廊的另一端,站著的是一名高挑的冰山美人,目測約二十七八歲,銀髮高盤,灰眸凌厲。她薄唇緊抿,全身散發出一股令人退卻的冰寒氣習,刀鑿似的銳利輪廓使她看起來像尊會動的冰雕。

但這可不是在進行什麼選美大會或是雕像競選,而是實實在在的武力對峙。

少年手持長劍,劍柄上刻著勇者劍士團的圖騰,劍刃閃著銳利的鋒芒,未乾的血珠緩緩聚集到劍尖墜落地面;相比之下,他的對手可說是手無寸鐵。

但少年可不會因此就小看她,別看他表情一派輕鬆的樣子,其實全身的肌肉都緊繃著嚴陣以待。

兩人是這麼專注的在對方身上,以致於發現不對勁時已是太遲。

動不了?冰山美女心中微訝,但旋即便又鎮定下來。縛身咒……是陛下?

嘖,中招了。動彈不得的美少年閉上眼睛,聽著漸近的歌聲。

隨著歌聲出現的,是個看起來和少年年紀差不多的紅髮少女。她一邊哼著曲調,一邊踏著輕快的腳步前行,完全無視走廊上的兩人不斷往前庭走去。

「陛下,您這是在做什麼?」

「呀,菲比絲,是你啊。」聽到叫喚,少女停下腳步眨了眨金眸,恍若大夢初醒般,然後她露出燦笑,「別擔心,只是去前頭稍微收拾一下爛攤子。」

「不過沒想到縛身咒用唱的還蠻好聽的呢,呵呵呵呵……看來我也蠻有唱歌的才能呢。是不是啊,克維?」

少女走到少年的面前,對他露出貓一般的笑容。

克維緊抿著雙唇,一言不發的盯著眼前的少女,由於無法動彈,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少女摸走自己手上的劍。

「嗯,真是把好劍。」少女指尖抹過劍上的血,臉上的笑容愈發燦爛了。「你用它傷了幾個魔族的子民?」

「這種東西……我不喜歡。」少女的話音剛落,劍身便成了粉末飄散在空氣之中。

然後她便像對劍失去了興趣,隨手將失去劍身的劍柄扔在少年面前。

「這筆帳等等再和你算吧。」這樣說著,少女再度哼起曲調往前庭走去。

 

前庭已聽不到任何廝殺之聲,只剩少女的歌聲迴盪著。

她漫步在受到縛身咒的眾人之間,最後停在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前面。

「臭丫頭……」男人憤恨的瞪著少女。

少女眨了眨眼,有些傷腦筋的偏頭。

「不行啊,這麼明目張膽的對本王出言不遜……」

「呸,你算哪門子的王。」男人臉上寫滿不屑。

少女也不生氣,只是笑瞇瞇的將手指抵上男人的心窩

「吾乃第十三代魔王克蘿娣亞.阿德勒。馮斯.安德利,汝身為王城禁衛軍前隊長,不僅對本王毫無尊敬之意,甚至還通敵叛國,本王判汝……死罪。」

隨著那聲死罪判決,男人從心窩處擴展,直至整個人都蹦碎成片片血肉。

在場的眾人無不震懾於男人的死狀,首當其衝滿身浴血的克蘿娣亞卻連眉頭也沒皺一下,只輕嘆了聲:「搞得這麼髒,菲比絲會生氣的。」

「……算了。」克蘿娣亞恢復笑容抬起頭,「還有誰想殺本王的?不怕死就通通一起過來吧。」

「……」怎麼過去啊!被縛身咒定在原地動彈不得的眾人默默在心裡吐嘈。

「既然沒人想挑戰,那本王就不多作停留了。畢竟本王是個和平主義者,對於濫殺無辜這種事情是很排斥的。汝等也別鬧騰得太晚,稍微過過招切磋一下沒關係,但別鬧到出人命了,本王可不希望這美麗的花園染血。」

染最多血的人說什麼冠冕堂皇的話……眾人眼光一致的看向馮斯.安德利剛剛所在的地方──現在只剩一攤紅印留在地上──很有默契的噤口不言。

而克蘿娣亞在說完上面那些話後,便自顧自的轉身往後庭走去,似乎對人族和魔族的爭執毫無任何興趣,也不認為調停雙方是自己的責任──即使他們打架的地方在自己的城堡內。

 

待到再也看不到克蘿娣亞的身影後,勇者劍士團的團員們才鬆了一口氣。

「我還以為這次死定了呢,那個丫頭也太恐怖了吧。」紐漢得臉色發青的說,第一次出任務就看到活人被爆碎成肉屑,對他這個菜鳥來說衝擊實在太過了些。

「笨蛋,魔王不恐怖還怎麼當魔王啊!」希索若雖然臉色沒好看到哪去,但頭腦還算清楚。

「說、說的也是……不愧是魔王啊……」

對於後知後覺的夥伴,希索若不耐的翻了個白眼,決定無視眼前的蠢蛋。他將目光移向從剛才就一直沉默的翰蒙,「怎麼了?從剛剛開始表情就這麼奇怪。」

「……你們不覺得那個魔王和隊長很像嗎?」

「啊啊?這麼說來,那種惡劣的性格確實……」

「不……我是說長相。」

一向對於觀察力相當自豪的翰蒙肯定的說:「只要把髮型和眼珠的顏色換一下,根本一模一樣啊。」

「……」三人同時陷入了沉默。

「但是……」紐漢得訥訥的開口,「隊長是男孩子沒錯吧?」

「誰知道呢。」希索若哼了聲。「剛剛那個魔王也不一定就是女的啊。」

「不,隊長確實是男的,而剛剛那個魔王也確實是女的。」

翰蒙繼續說明,「雖然胸部小了點,但從骨架和整體的曲線來看,無庸置疑的是個妙齡少女。呀~再過幾年說不定就能變成了不得的女人啦……喂,你們兩個幹麻用那種眼神看我?」

「沒、沒有啊……」紐漢得有些心虛的轉開視線。

「這麼暗還真虧你能看得如此清楚。」希索若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翰蒙飛快的紅了臉,「就……剛好是我喜歡的類型嘛。」

希索若露出會心一笑,而紐漢得總算恍然大悟:「難怪你當初說什麼也要擠進我們這一隊來!」

 

相對於還有心思聊天的人族,魔族一方則顯得沉重許多,他們雖然各懷心思,但有一件想法卻是共同的……

 

隨著輕快的腳步聲接近,菲比絲看到克蘿娣亞出現在後庭走廊,先是鬆了一口氣,但隨即又皺起眉頭。

「陛下,可以請您解釋一下您滿身是血的原因嗎?」

克蘿娣亞笑了,該說是高深莫測還是鬼靈精怪呢?或許是奸詐也不一定……總之是個像貓一般的笑。

「別擔心,這不是我的血,而且我正要去把它洗掉。」頓了下,她看向身旁的美少年,「哪,克維也一起去吧?我們好久不見了,好多話想跟你說。」

「……」

不等克維出聲,她便擅自下了定論:「既然不反對就是同意囉!走吧!」

隨著這聲「走吧」,克維原本動彈不得的感覺瞬間瓦解,克蘿娣亞則開心的牽起克維的手往內院跑去。

經過菲比絲時她不忘交代:「前面的收拾就麻煩你去吧!」

「……遵旨。」一恢復自由,菲比絲便沒有絲毫停頓的往前庭走去。

已經好久沒被王指使去做這種「收拾」工作了,踏著堅毅的步伐,她的嘴角下意識的揚起,露出懷念的微笑。

 

一到前庭,菲比絲便忙碌了起來,先是解開幾個自己人的縛身咒──要解開縛身最快的方法就是讓施術者說出「走」、「去」等行動號令,非施術者本人要解開縛身稍微麻煩些,但對她來說不算太大的問題──接著她和這些人一起對人族的人下忘卻咒使他們忘記來到魔王成後的一切事情,然後再用催眠咒下指令讓他們自己走回營地去。

解決完人族,接下來是將魔族的叛亂份子一一關進牢裡,然後才是最麻煩的──清理前庭。

看著濺滿血跡和肉沫的庭園,菲比絲的表情冰寒的足以凍死人。

「古魯茉維卿。」魯吉巴特表情有些不安的走到菲比絲旁。「陛下似乎不太對勁。」

「中將軍……不對,禁衛軍隊長何出此言?」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魯吉巴特抓了抓他那打理的一絲不苟的平頭,說出了剛剛眾魔族人心中所想的:「總覺得剛剛那位不是克蘿娣亞陛下,而是……」

菲比絲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想也知道會做這些事的只有『陛下』了,但既然那位還不打算攤牌,就陪著多玩一下吧。現在比較重要的是把這裡恢復成原狀……」

視線回到滿園的混亂上,菲比絲忍不住低咒:「早交代過別把粉碎咒用在活物上的……那個混帳!」

 

另一邊,將血污洗淨的克蘿娣亞正在大浴池內游泳,她對著一直在池邊佇立的克維招手:「一起下來玩嘛!」

「不了,我沒興趣。又不是小孩……」

還不等克維說完,水柱已經從他的頭上灌下。

「啊哈哈哈哈……你現在的樣子好好笑喔!去吧水龍,再給他多來幾下,把他逼下水!」

他惱怒的看向指著他哈哈大笑的罪魁禍首,在下一波襲擊到來前便脫了鞋襪和上衣跳進水裡。

「哇~色狼!」克蘿娣亞故作驚慌,趁勢又打出了好幾道水柱。

好不容易才閃過大部分的攻擊,克維不甘示弱的往她游去,卻總是被克蘿娣亞造出的浪給阻擋,只能原地踏步。

「可惡!」一面倒的局勢讓克維忍不住啐了聲。

「啊~真好玩。」

大概是玩夠了,克蘿娣亞離開浴池,水面也隨著她的離去而歸於平靜。

「這樣在後庭的那筆仗就算結清了吧。」

穿好浴袍的她來到剛回到池岸上的克維面前,居高臨下的俯視模樣狼狽的他。

「然後……」她蹲下出手用力彈了下他的額頭,「這是你害克蘿娣亞為你擔心的帳。」

克維還反應不過來,額頭就又被重重彈了一下。

「這是你害克蘿娣亞掉淚的帳。」

接著她在克維被彈紅的額上輕輕一吻,便起身向外走去,「我知道你是來做什麼的,但是方法不對,公主可不會乖乖跟你走喔。」

 

「玩夠了嗎?」等在浴室外頭的菲比絲,將乾淨的衣服遞給克蘿娣亞。

「嗯,好久沒這麼開心了。」

「那麼既然您的帳算完了,臣可以和您清算前庭的帳了嗎?克佛里耶陛下。」

克蘿娣亞──或者該說憑依在克蘿娣亞身上的克佛里耶──露出苦笑。

「啊哈哈哈……饒了我吧,菲比絲。我只是幫我心愛的女兒出出氣,拜託你睜隻眼閉隻眼,嗯?」

「那是兩回事。」菲比絲可不領情。

「別這樣嘛……克蘿娣亞也算你的孫女,你忍心看那些混帳欺負她?」

這是在魔族也顯為人知的事情,因為按照不成文的規定,后妃是不可以從政的。但菲比絲並不想放棄自己的工作,因此在她的極力要求下,前前任魔王──也就是克佛里耶嘴裡的老頭子(父親),答應不舉行魔王妃的冊封典禮,只在司儀官的見證下交換信物完成婚禮。

一直躲藏在外的克佛里耶,是在一家子被拆散後,不得已帶著克蘿娣亞回魔王城時才知道這件事的。當時他因為驚嚇過度跳到樹上,還因此被老頭子恥笑了好長一段時間。

菲比絲本來不想拿這身分出來說嘴,對她來說,臣子身分總是優先於后妃身分,但既然現在克佛里耶自己提出,她也就順勢利用了。

「是呢,欺負我的孫女那當然不行,但我現在是在管教兒子,自然算是兩回事,請您別趁機混為一談。」

「那不然你想怎麼樣嘛?」

講不過對方,克佛里耶乾脆耍賴。

「不怎麼樣,只是會到母親的墳前好好報告您做了什麼事而已。」

克維的聲音從克佛里耶身後飄出,他的頭髮還在滴水,看起來卻已經沒有剛才的狼狽樣,迷濛的水氣反而增添了性感的感覺。

「天天天天天哪!」克佛里耶躲到菲比絲身後,結結巴巴的懺悔道:「怎怎怎怎麼辦……剛剛剛有有有一、一瞬間我我我居、居然想、想推倒我自己的兒子,他、他他跟貝緹菈長得好像!」

然後他才後知後覺的對克維的話作出反應:「等等!剛剛哪些話你可不能告訴貝緹菈……不對!全部都不准說!不准和她告狀!」

「放心好了。」克維露出燦爛的笑容,「當然全部都會和母親報告得清清楚楚,一、字、不、漏。」

「你們都欺負我!」克佛里耶眼角含淚的跺腳,大喊:「我不玩了啦!」

一陣炫風掃過,克蘿娣亞的身體便軟倒下來,菲比絲趕緊接住。

「她沒事吧?」克維擔心的上前探問。

「沒問題,只是剛剛被一個笨蛋消耗掉太多魔力去做蠢事,有些體力不支而已,好好睡一覺就能恢復了。」

菲比絲就地跪坐,讓克蘿蒂亞的頭枕在她的膝上。

兩人沉默了下,克維有些煩躁的撥了撥濕髮。

「可以說明一下為什麼父親會在克蘿娣亞身上嗎?」

「你早就發現了?」

「那又沒什麼。」克維聳肩,「你不也早在走廊時就知道那不是克蘿娣亞了嗎?菲比絲……阿姨。」

他應該有聽到剛剛她和克佛里耶的對話才對。菲比思想。那麼這聲阿姨就是故意叫的了……很顯然他並不想讓她加入他的家族關係裡。

罷了,無妨。都快五十年沒見了,如果硬要裝熱絡反而不正常。

菲比絲沉吟了一會兒,想著該怎麼說明這件事,末了才緩緩開口:

「既然你稱呼我為阿姨,我也就以克佛里耶的親友身分回答吧。你們的母親病逝時,克佛里耶非常傷心,畢竟就算以人族的壽命來看她也還是很年輕。那時克佛里耶幾乎不吃不睡,後來因為體力衰弱辭世,克蘿娣亞死命想讓他復活,但復活咒是非常高階的魔法……」

「她失敗了?」

「不算完全失敗。克佛里耶的靈魂確實有被召回來,只是沒有憑依到他原來的身體上。我也不知道原因,總之從那時開始他就一直待在克蘿娣亞身上。」

「克蘿娣亞知道這件事嗎?」

菲比絲搖頭。「不,克佛里耶要我保密。所以她一直以為自己的魔法失敗了。」

她輕輕撫著克蘿娣亞的頭,從上面取下了幾支髮夾,少了固定的紅色假髮便從克蘿娣亞的頭上滑落。

少了紅色假髮,克蘿娣亞瞬間變成一個金髮的十歲小娃。

「唔……菲比絲?」克蘿娣亞眨了眨惺忪的藍眼睛,然後蜷在菲比絲的膝上的哭了起來。

「克維跑到魔王城裡了……他是來找我的,他想來殺我這個魔王……」

「沒有的事,您只是在作惡夢,臣會守著您,請您乖乖睡覺。」

菲比絲柔聲哄著,手輕輕的在克蘿娣亞背後規律的拍著。沒多久,克蘿娣亞便又沉沉的進入夢鄉。

「她居然以為我是來殺她的,真是笨蛋……」克維悶聲道。

「因為你在勇者劍士團裡。」菲比絲冷聲提醒,一邊忙著在不驚動克蘿娣亞的情況下將她運到床舖上。

等一切都安頓好,菲比絲轉向克維。

「去泡個熱水把身體暖一下,我去替你準備乾淨的衣服。千萬別出這個房間,讓別人看到我可沒辦法保證你的生命安全。」

「……知道了。」

 

好暗……克蘿娣亞看了看四周,想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但卻伸手不見五指。

遠處微弱的亮光吸引了她的注意,她沒有多想,舉步便往光亮處走去。

有幾個人群聚在一起,似乎在商討什麼很重要的事。

克蘿娣亞眨了眨眼。這場景好眼熟啊……

「已經一年了,再這樣下去國家會崩壞的。」

「看來非得採取行動不可了。」

「但是……這樣真的好嗎?對王下忘卻咒………」

「不然你還有更好的方法嗎?」

看著七嘴八舌的這群人,克蘿娣亞突然明白這是什麼地方。

是夢,是她永遠的惡夢。

王因喪妻之痛而發狂,那麼只要讓他忘掉那令他心痛的妻子就行了。商討之後,這群人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由於討論得太熱烈,他們完全沒注意到角落有個小黑影跑了出去。

克蘿娣亞看著小黑影穿過她,賣力的向外奔跑,她面無表情的跟了過去。

「菲比絲!菲比絲!」

她看著小小的身影跌進房內,然後完全不顧疼痛的馬上爬起來,朝房內那名正在讀書的銀髮美女跑去。

菲比絲闔上手中的書,冷冷的將眼神轉向激動的抓著她的裙襬的女孩。

「克蘿娣亞殿下,臣應該告誡過您很多次,不可以在走廊奔跑喧嘩……」

雖然叫著她的名字,菲比絲的目光卻絲毫沒有朝她投射過來。因為她訓話的對象,是那個孩子,孩童時期的克蘿娣亞。

克蘿娣亞木然的看著曾經發生過的這些事。要怎麼樣才能從夢裡醒來呢?她想。但即使捏了大腿也沒用,因為一點也不覺得痛。

她看著以前的自己一臉驚慌的拚命搖著菲比絲的膝蓋。

「訓話等下再說啦!他們要消除爸爸對媽媽的記憶,強迫他回去治理國事。菲比絲,你趕快去阻止他們啊!」

「終於行動了嗎……」菲比絲似乎一點也不驚訝那些大臣會這麼做。

其實她正在等他們動手吧。克蘿娣亞在一旁看著,有些以前沒注意的事,現在看來卻感覺理所當然。

她看著菲比絲起身俐落的將長髮盤成高髻,這讓她冰冷的氣勢更往上了一層。

「走吧。記得擺出王家的威嚴,你得讓他們知道誰才是這城堡真正的主人。」

場景瞬間跳到其他地方。

雖然四週一片漆黑,但就著月光,克蘿娣亞馬上就認出這是哪裡。

她閉上眼睛不想去看接下來發生的事,但影像還是源源不絕的灌注到她的腦海裡。最後她乾脆放棄掙扎,睜開眼睛開始到處亂看。

啊,牆壁上那個缺角的雕像是她玩球時撞掉的,真懷念。她想摸摸它,手卻穿了過去,空撈了幾次後,她有些失落的收回手。

房門被輕輕的推開,幾個黑影躡手躡腳的鑽了進來。

來了!她的心猛然糾了一下,但又不至於讓她驚醒過來,所以她只能困在夢中繼續看著情節進行。

黑影往床邊移動,確認床上的人是目標無誤,其中一人便開始佈陣。

「你們在做什麼!」年幼的自己從暗處跳出來大吼。

真沒氣勢。克蘿娣亞羞愧的捂臉。這怎麼看都像小孩子虛張聲勢的叫囂而已。

「辛苦了,諸位大臣這麼晚還特地來找陛下,想必有很重要的事吧?」

菲比絲一彈指,房間便瞬間亮了起來。冷眼掃過眼前驚慌的臉孔,全是一些位居高位的重臣,看來真的是急了才會出此下策。

接著她將目光移到床上,故作驚訝的掩嘴:「忘卻咒?你們好大的膽子!」

接收到菲比絲打來的暗號,小克蘿娣亞連忙站正,裝出一臉哀慟的樣子。

「我……不對,本殿能理解你們關心國家而做出這個決定的沉痛,但錯就是錯,對王作出如此失禮的行為是決不被允許的事,所有謀畫及參與此事、甚至是知情不報的人,都必須押至大牢聽候發落!」

克蘿娣亞在旁邊看著當時的自己,只覺得一切都像個鬧劇。

那時她十歲,但魔族生長比人族緩慢,她看起來和人族的兩歲小娃沒什麼兩樣,說這些話還真沒什麼架式。瞧瞧,她的手還在發抖呢。

若不是謹記著菲比絲要她擺出王家威嚴,就算心裡害怕也絕不能示弱!她恐怕早就逃走了。

「魔王克佛里耶.阿德勒,因他的失職逼得臣子必須做出大逆不道之罪行,這個男人已沒有稱王的資格!本殿以王家第十三代公主之名罷黜克佛里耶.阿德勒,即日起,克蘿娣亞.阿德勒為新一任魔王,擇日舉行登基典禮!」

只要爸爸還是魔王,今後這樣的事情就還會發生。菲比絲這麼告訴她。

所以為了守護爸爸對媽媽的記憶,她要站出來替爸爸當魔王!

她不知道這樣是對還是錯,發狂讓他除了媽媽,眼裡再無其他人。在她登基後不到一個月,爸爸就因為長期不吃不喝造成的體力衰弱去世了,直到他闔上眼睛的前一刻都還是沒有認出她這個女兒。

為了一個不記得她的人,背上一個國家的重擔,值得嗎?

不!當然不!

她為他做了這麼多,他怎麼可以丟下她就死了!不可以!她要他好好活著!

場景又跳到她瘋狂將血咒寫在爸爸身上的那一晚。

說起來,前陣子也曾夢到這晚過,但只到一半就醒了,後面發生了什麼事,她也不是很清楚。

她看著滿手鮮血的自己,還有在一旁滿臉擔心卻不忍阻止的菲比絲。

然後她聽到自己喝到:「僅以血獻祭,我以魔王克蘿娣亞.阿德勒之名命你復活!」

一道闇光將她和爸爸吞噬……

嚇!

克蘿娣亞從床上彈起,她睜大雙眼,呼吸紊亂。冷汗不斷從她的額際滲出,她用右手緊壓著左手,卻還是停不下指尖的顫抖。

 

「怎麼了?做惡夢嗎?」一雙手輕輕的環住克蘿娣亞。

得到了安慰,克蘿娣亞起先下意識的向對方靠過去尋求更多溫暖,但隨即又感到不對勁而迅速彈開。

「克……克……克維!?你你你怎麼會在這……呀──」

「你也太誇張了吧。」克維啼笑皆非的將快摔下床的克蘿娣亞撈回來。「就這麼不想看到我?瞧你一副活見鬼的模樣。」

「當然不是!但是……你不是……那個……咦?奇怪?」

克蘿娣亞朝著克維左瞧右瞧,又繞著他轉了一圈。

「我明明在小鏡子裡看到你拿著勇者劍士團的配劍啊……」

「小鏡子?」克維挑眉。

「嗯,是爸爸留給我的寶物,只要想看的人還活著,我就能從鏡子裡看到,很厲害吧?」

說到興頭上,克蘿娣亞興奮的跳下床開始介紹起來:「你看,我還特地把房間的擺設放成和你一樣喔!可惜菲比絲不准我換成小房間……結果房間變得空蕩蕩的,看起來很奇怪,我就想,單人床果然還是太孤單了,所以……」

「不公平。」

「咦?」

克蘿娣亞停下嘴巴,有些不解的看向滿臉不悅的胞弟。

「克維?」

她湊近克維想關心他,卻冷不防的被克維伸手狠狠的彈了下額頭。

「只有你可以看到我,我卻不能看到你,太狡滑了!你知道我有多想見你和父親嗎?就你們可以看到我這裡的生活情況,不公平!」

「好痛!」

克蘿娣亞雙手捂著被彈的額頭,明明痛到眼眶含淚,卻嘿嘿嘿的笑了起來。

「笑什麼?」克維沒好氣的戳了下克蘿娣亞笑紅的臉頰。

「因為……你剛剛那樣子跟爸爸好像嘛……」

克蘿娣亞笑著擦掉眼角擠出的淚水。

「以前菲比絲把爸爸丟在城內處理政事,卻偷偷帶我出去玩的時候,他都會趁菲比絲不注意的時候彈我額頭,一臉吃味的說『不公平!』啊……真懷念那時候……」

「又是那老太婆……」克維嘖了聲,往克蘿娣亞額上又彈了一記。「別和那個女人太好了,難道你忘了嗎?如果不是那傢伙,我們一家可能現在都還能幸福快樂的一起生活呢!」

聞言,克蘿娣亞暗下神色。

「我不喜歡你說菲比絲的壞話……」

克維表情無奈的嘆了一口氣,問道:「你還記得我們一家人住在一起時的那個山上小房子嗎?」

「嗯,我知道,在邊境上……我之前曾經叫菲比絲帶我回去看看,但她不肯,說太靠近人族了,危險。」

說到菲比絲時,克蘿娣亞小心翼翼的觀察著克維的臉色,怕又惹他不高興。

但克維只是笑笑,「是蠻危險的,畢竟有大鬍子妖怪住在那裡嘛,我之前就差點死在那座山上呢。」

「我知道,你和他一起在那座山上生活……」克蘿娣亞小聲囁嚅,「我也知道你後來有去找我們的家,它已經不在了吧?」

「嗯?啊啊……是啊。一直在那座山上生活的時候反而沒有勇氣回去看看,前陣子我才憑著印象找到那裡。不過好像當時就被找來的人給燒個精光了,現在那邊看起來跟一般的森林沒兩樣,要不是有找到父親拿來做結界的黑水晶,我還以為自己找錯地方了呢。」

克蘿娣亞無言的點點頭,這些事情她在小鏡子裡頭都看過。

看到她落寞的樣子,克維將她摟進懷中,克蘿娣亞也伸出手攬著他的肩膀。

「家不見了,你難過嗎?克維。」她將臉埋在克維的肩頭悶悶的說。

「唔,怎麼說呢……比起難過,更多的是領悟吧。」

「領悟?」

克蘿娣亞抬起頭疑惑的望向胞弟。

「嗯。重遊故處,我突然明白,我想要的只有我們一家在一起,沒有人族魔族的分別,不會有人嘲笑我們的混血。我想要的就這麼簡單,可是要辦到卻好難。」

「為什麼呢?」他笑了起來,「一家人聚在一起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

「克維……」克蘿娣亞的眉心攢起,雖然晚了一點,但她也總算是想明白了。

「你搞出這麼多爭鬥……該不會是為了要把我帶離魔族吧?」

「哈哈哈,為什麼不呢?勇者殺進魔王城,最重要的目的不就是為了解救被困在那裡的公主嗎?我本來想,趁著他們一團混亂的時候去找你,說服你和我一起離開魔王城。只是沒料到會有那個擋路的老太婆,更沒料到……」

克維頓了一下,父親不希望克蘿娣亞知道他的事情,這使得說明變得有點困難。

「沒料到什麼?」

「沒料到……你已經睡得跟死豬一樣,所以我只好等你睡醒再說了。」

對這個說詞,克蘿娣亞顯然不太能接受,「這無法解釋菲比絲為什麼會准許你留在魔王城內,怎麼想都不合理。你和菲比絲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面對克蘿娣亞的質疑,克維馬上推得一乾二淨。

「那個老太婆有沒有事情瞞著你我是不知道啦,但我怎麼可能會欺瞞我可愛的姊姊呢?你不覺得你想太多了嗎?。」

「……真可疑。」

就在克維考慮要不要乾脆出賣克佛里耶,把一切都全盤托出的時候,敲門聲非常及時的響起。

「誰?」克蘿娣亞尖聲問道。

她驚慌的把克維拉下床推進浴室,要是被發現她這個魔王窩藏人族,不要說克維小命不保,連她自己都凶多吉少。

「是我。」門外傳來菲比絲清冷的嗓音。

「呼……請進。」

一聽是菲比絲,克蘿娣亞馬上鬆了一口氣。克維則有些不屑的哼了聲。

「臣是來提醒您該去開晨會了,陛下。」

甫一進門,菲比絲就對著克維這麼說。

克維挑起單邊眉,似乎無聲的在問菲比絲葫蘆裡究竟賣的是什麼藥。

「開完晨會,臣想請陛下和臣一起到之前受到勇者劍士團襲擊的地方視察,不知您意下如何?」菲比絲接著說。

言下之意就是要趁著這個機會把他偷渡出魔王城吧?克維閉眼想了一下,馬上又張眼問:「你確定我做得來?我可完全不知道那鬼晨會要做什麼。」

「什麼都不用做,坐在上面聽廢話就好了。」克蘿娣亞插嘴回答。

「啊?」

見克維一副不相信的樣子,克蘿娣亞苦笑。

「是真的啦,反正也沒人要聽我的話,每次都是我聽他們說啊。啊,不過會議結束時我會裝裝樣子說『本王會深思後再做決策』之類的話……總之不用擔心,菲比絲也在,她會幫你的。」

「……好吧,但是再給我一些時間和克蘿娣亞告別。」

「臣十分鐘後再來接您,請您儘快梳洗準備。」菲比絲行禮告退。

「好,接下來交給我吧,我會把你打扮成完美無缺的魔王的。」

克蘿娣亞幹勁十足的握拳。

 

「魔王城魔王城內有個魔王~鮮血般鮮血般紅色的長髮~太陽般太陽般金色的眼睛~闇夜般闇夜般黑色的華服~這就是魔王城的魔王陛下喲~」

克蘿娣亞一邊哼著自編的曲子,一邊敎克維怎麼穿禮服。

「你的衣服我居然這麼合身哪……聽說這就是你十六歲會有的樣子?」套上墨色的高腰絲絨禮服,克維有感而發的將視線集中到了自己胸前。

克蘿娣亞馬上飛紅了臉,抱著胸罵:「色狼!」

「是是是,抱歉抱歉。」他語氣不怎麼抱歉的敷衍著,一邊戴上那頭紅色假髮。

看著鏡中化身成紅髮魔王的自己,再往一旁卸下偽裝的克蘿娣亞看去,克維垂下眼睫。

紅髮一點也不適合她。他想。

他不認識什麼紅髮少女魔王,現在在他身邊這樣情緒激昂、表情豐沛的金髮女孩才是他記憶中的克蘿娣亞。

他們在媽媽的肚子裡一起成長,一起出生,一起在同一個搖籃裡玩耍,那些日子他全都記得。若不是有人破壞,他們還可以一起長大,魔族血緣比較薄弱的他會長得比她快,所以可以擋在她前面保護她,她會是備受寵愛的小公主。

而不是必須忍受孤獨的魔王。

「克蘿娣亞,你真的不跟我走?」

「嗯哼……沒辦法,誰叫我還得收拾弟弟給我造成的爛攤子,你知不知道你造成了多少人的死傷啊?」

想到那些無辜受襲的村民,她就不禁為之氣結。

克維無所謂的肩一聳。

「誰在乎。我本來想連父親一起帶走的,這樣我們一家就可以重新團聚了。不過進入魔族境內之後打聽到的消息都說現在的魔王是個少女,我就想一定發生了什麼事情讓你不得不站上那個位置。」

「你既然知道還說什麼夢話,難道你要我丟下全魔族的人?」

「為什麼不可以?」他笑,「他們憑什麼把你關在魔王城裡?說起來,還有人想叛變呢,那個禁衛軍隊長來找我說要帶我們入城的時候,我還真想直接替你砍了他,不過我當然有忍下來啦。」

絕對不會有人想到,天使一般燦爛的笑容底下,居然是惡魔般的思想。

「……克維,你這樣是不對的。」

克蘿娣亞深深的嘆了口氣。

「你在人族難道就沒有沒有讓你割捨不下的朋友嗎?你都沒有想過把我帶走之後魔族會有多混亂?說不定人魔兩族又會開始爭戰,到時候那些人也會被捲進去喔!」

「朋友啊……」他垂下眼睫,「勉強算是有一個,不過她大概已經不記得我了吧。」

那是他在人族最開心的一段日子了,但那友誼也是建立在謊言下的產物而已。

「何不親自去確認看看?」克蘿娣亞雙手插腰,「親自去確認你是不是真的捨得不顧那個人的死活。」

「我包準你會後悔自己曾經有那麼愚蠢的念頭。」

是嗎?他會後悔?克維眨了眨眼,一臉無辜的樣子。

「你這是在趕我走?」

「不是,是要你去認清現實。」

克蘿娣亞站上椅子摸了摸胞弟的頭。

「你身邊還有很多關心你的人,你要和他們好好相處,因為那些人才是能一直陪在你身邊直到生命盡頭的人。而我,會默默看著你、守護你,這是我身為姊姊唯一能為你做的。」

閉上眼睛,克維長噓了一口氣。

她不是需要他保護的柔弱公主,而是有能力有主見的女王。

魔王城的魔王陛下,說要守護他這個勇者……還真是……亂七八糟。

克維不禁露出苦笑。有個這樣的姊姊到底是幸還是不幸啊?

 

「陛下,請問您準備好了嗎?」菲比絲敲了敲房門,冷冰冰的詢問道。

「走吧。」克維跨出房門,行動完全沒被不習慣的長裙限制住。

菲比絲微微勾起了嘴角。「今天的裝扮很適合您,陛下。」

回她的是一個隱藏了殺氣的甜笑。

 

會議進行得不可思議的順利,可能是昨天克佛里耶的殺雞儆猴奏效了吧,總之在沒有人敢對魔王提出質疑的情況下結束了晨會。

 

「到這裡就行了,你回去吧。」確定周圍沒有其他人後,克維摘下假髮丟給菲比絲。「剩下的路我自己會走。」

菲比絲接過假髮,卻不急著轉身離去。

「你好像很討厭我?」

克維露出燦爛的笑。「怎麼會呢?你可是當時父親唯一請進結界裡的人,你是父親最要好的朋友,也是克蘿娣亞最依賴的人,我怎麼可能會討厭你?」

「你很討厭我。」這次是肯定句。

「確實在我拜訪你們一家的隔天,你們就被勇者劍士團和魔王城禁衛軍給拆散了,你會認為是我害的一點也不奇怪。」

「……」

「這還你吧。」菲比絲從口袋拿出一個外表有些破舊的布囊遞給克維。「那天晚上克佛里耶說『老朋友好久不見了』,叫我一定要收下這個護身符,但我實在用不到這種東西,我想還是給你帶著比較好。」

克維一語不發的抓過布囊,便沒再將視線放到菲比絲身上過。

「那麼告辭,請多保重。」菲比絲也不自討沒趣,東西一脫手就瀟灑離去。

待菲比絲走遠,克維才打開布囊。

布囊裡,裝了一個克佛里耶用來設結界的黑水晶。

 

之後,再也沒有人在魔族見到克維的身影;失去劍的他,連勇者劍士團也沒有回去,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

再之後,魔族與人族交界的那座山裡,開始出現天使的傳說。神祕的天使吸引了不少人前去探險,可惜從來沒有人成功看到天使的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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