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
很久很久以前,人族有個美麗的歌姬。她有陽光般燦爛的金髮、晴空般澄澈的碧眼、空氣般透明而清新的歌聲。
大家都說她的歌聲能帶來幸運。出航前若是聽到她的歌聲,那麼漁船肯定能平安的滿載而歸;播種前若是聽到她的歌聲,田地裡的作物能收穫平常的三倍;採集的人聽到她的歌聲,一定可以發現珍稀藥材……類似這樣的傳說不絕於耳。
於是,就連魔族也知道了人族有這樣一位歌姬的存在。
邪惡的魔族擄走了美麗的歌姬,人族大為憤怒,誓言一定要討回歌姬。
戰旗揚起,勇者集結。
美麗的歌姬能平安順利的回家嗎?又或者……
※
「早安。」
白裙飄過市集的小販面前。
「早安。」
金髮溜過村口守衛的鼻尖。
「早安。」
碧眸對上河邊洗衣的婦人。
「早啊,貝緹菈。今天又要去湖邊唱歌嗎?」
浣衣婦熱絡的招呼貝緹菈,還從籃子裡拿出兩顆桃子送她。
「剛剛從河裡撿到的,給你吧。」
銀鈴似的笑聲從貝緹菈粉嫩的唇中溢出。
「河裡可以撿到桃子?好怪喔。」
「可不是嗎,我猜是上面哪個冒失鬼洗桃子時沒抓好,讓它們溜下來了吧。」
「這倒是很有可能……」貝緹菈接過桃子,將它們放進自己的小提籃中。「好,我去看看,說不定丟了桃子,對方正傷心呢。」
「上面石子多,你自己要小心啊。」浣衣婦提醒道。
「好的,謝謝你。」
和浣衣婦揮揮手道別,貝緹菈左手挽著她的小提籃,右手拉著裙襬,踏著輕盈的步伐往河的上游走去。
「早安,有人在嗎?」走到上游也沒看到人影,貝緹菈揚聲問道。
「沒有人嗎?真奇怪呢……難道河流真會生桃子?」
她疑惑的偏頭,轉身準備離去。
「什麼人?」樹林裡傳來了壓低的男聲。
聽見聲音,貝緹菈向樹林裡張望,卻看不到人影。
「早安,我在河裡撿到兩顆桃子,請問是你掉的嗎?」
「桃子……?」
「不是你掉的嗎?」
「……不,是我的。」
「啊,那真是太好了。」貝緹菈開心的拿出桃子向樹林走去。
「別過來!」男人低聲喝道。
貝緹菈被喝聲嚇了一跳頓住腳步,她眨了眨眼,露出了有些驚懼疑惑的表情。
「東西放在那裡就好,你可以走了。」
真沒禮貌!貝緹菈鼓起了雙頰。
「人家特地送回來的,你好歹該說聲謝謝吧!」
「…………………………………………謝謝。」
在久到貝緹菈以為男人是不是睡著了的沉默之後,一聲相當不情願的謝謝從樹林裡飄出。
「可以把桃子還給我了嗎?」
「唔……我放在這裡喔。」
雖然對男人敷衍的態度不甚滿意,但因為已經耽誤了許多時間,貝緹菈還是將桃子放下後就離開了。
確認貝緹菈走遠後,男人從樹林裡走了出來。他有著一頭醒目的鮮紅長髮,和金色的大眼睛,眼尾略略斜上,狀似貓眼。
他撿起桃子隨手在衣服上擦擦便送到嘴邊咬了一大口,貓似的眼則盯著遠方飄逸的白色背影。
「奇怪的丫頭。」
吃完桃子,男人隨手將桃核塞進土裡,不一會兒,就從土裡冒出了兩株青綠的小苗。他又走到河邊掬水回來澆灌,兩株小苗馬上抽長長高,變成了兩棵壯碩的大樹。
男人上下打量已經開始開花的兩棵桃樹,滿意的點了點頭。
清風送來一陣美麗的歌聲,男人閉眼倚坐在樹下,愜意的享受著遠方傳來的天籟之音。
他不知道唱歌的是什麼人,只是前些天偶然經過這裡聽到了歌聲,他便再也走不開身了。
從沒有聽過像這樣足以穿透靈魂般的美妙聲音,光只是聽著,體內就會湧起滿滿的能量,好像什麼事都能輕鬆克服的感覺。
這麼說起來……男人張開了眼。這個聲音和剛剛那個奇怪的丫頭有點相似?
頭一次,他興起了想去看看歌聲主人長相的念頭。
這對他來說並不困難,甚至可說是相當簡單,他側耳傾聽了一會兒,便準確無誤的往歌聲的來源前進。
沐浴在啁啾的鳥鳴中,貝緹菈暢快的引吭高歌,清亮的歌聲穿透樹林,引來更多的鳥兒和鳴,成為渾然天成的最佳合唱曲。
一曲接過一曲,等到她痛快的收聲,已是中午時分。
男人坐在附近的樹上,居高臨下的看著貝緹菈。剛剛飽食了一頓美味的天籟饗宴,他滿足的瞇細金眸,嘴唇笑彎成淺淺的w形,就好像一隻會笑的貓一樣。
渾然不覺有人偷看的貝緹菈,熱唱之後便開始例行的野餐時間。她從她的小提籃中拿出一條碎花舖巾墊在草地上,然後坐在舖巾上愉快的享用帶來的三明治。
粉嫩的雙頰被食物撐得鼓鼓的,像隻可愛的小栗鼠,貝緹菈認真的嚼著,細心的品嘗三明治的味道。她就這樣笑瞇瞇的吃了兩個三明治,吃完又到湖邊直接以手捧水喝了幾口。用餐完畢,她也不急著走,反而很悠閒的坐在湖邊看了好一會兒風景才起身收拾東西回家。
真是悠哉的傢伙。這是男人觀察了一上午之後,對貝緹菈做出的評論。
雖然因為身為魔族,對於人族的生活作息不敢說熟悉,但他一路走來,也從沒看到哪個像她這個年齡還不用工作的女孩子。
但是看她的打扮又不像什麼千金小姐,況且聽說人族的千金小姐大多足不出戶,不太可能會自己一個人跑到這個偏遠的湖邊唱歌,真好奇她到底平常的生活是什麼樣子……
「關我什麼事啊!出來前不是已經下定決心不會和人族有接觸了嗎!」
從沒想過自己居然會對一個初次見面的女孩子如此感興趣,男人對此也感到相當驚訝,甚至是對這樣的自己有些憤怒。
他回到兩棵桃樹下,望著滿樹粉嫩嫩的桃子,貝緹菈吃東西的可愛模樣又浮現在他的腦海中。
她的臉,像這些桃子一樣粉紅又飽滿呢……
「可惡,我幹麻想她啊!」他忿忿的躍上桃樹的枝椏,坐在樹上悶悶的啃著桃子。
我的腦袋肯定有問題。他邊啃著桃子邊想。要不然就是那個丫頭對我下了什麼奇怪的咒術。
但那是不可能的,就算他再怎麼不濟,也不可能被一個人族的小丫頭下咒還毫不知覺,這話要是讓其他魔族人聽到絕對會恥笑他到天荒地老。
想不通,他煩躁的抓頭,最後決定和好友求助。
如果是那個傢伙的話肯定知道,怎麼說那個人可都是他認識的朋友當中最聰明的一個,絕對能馬上知道出了什麼問題吧。
「所以您就為了這麼點小事在半夜把臣給叫出來?」
冰山美女以絕對零度的「凍」人語氣掃向跪坐在她對面的男人。
放下許多待處理的事情趕來真是項錯誤的決定。她在心中懊悔著,早該知道這男人絕不可能有什麼真正重要的事可以和她商量的。
面對她足以凍死人的臉色,男人也絲毫沒有悔意,仍是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
「我可是中午就找你了,是你自己說沒空改到現在的。再說,這怎麼會是小事?你沒看到我這麼煩惱的樣子,趕快幫我想想吧,菲比絲。」
有什麼好想的,很明顯就是這男人對人家小姑娘一見鍾情還不自覺。懶得理這個戀愛白癡,菲比絲起身拍掉沾在裙子的草屑,冷冷的宣佈:「臣要回去了。」
「別這麼沒義氣丟下我嘛!」男人抓住菲比絲的裙角,仰頭露出了小狗一般乞憐的神色,這和他貓眼般的金眸產生了一股違和感。
「請別露出這種噁……不適合您的表情。」
明明就是隻貓跟人家學什麼狗樣。
菲比絲面無表情的抽回裙襬,語氣又降溫了一度:「臣如果真的沒義氣,現在來找您的可就不只臣一人,而是整個王城禁衛軍了。」
「好嘛,我知道你最好了。」男人露出討好的笑。「既然都特地到這裡了,就幫我一起想想啊。」
真是麻煩的男人。菲比絲長吁了口氣,才勉強忍住衝動,沒有讓自己做出動手毆打王子這種大逆不道的舉動。
「您覺得陛下會同意讓您娶個人族的女子當王子妃嗎?」
「當然不會!……你問這個幹麻?」
「最需要思考的問題臣已經告訴您了,剩下的請您自己好好想想吧,告辭。」
「哎!菲……居然用瞬移魔法?跟我說話有這麼不耐煩嗎?」男人張大貓似的金眸,一臉不敢置信好友竟然棄自己而去。
「要我好好想想……我就是想不明白才找你來的,不幫忙就算了,居然還問我答案那麼明顯的笨問題,你真當我是笨蛋啊?」
很顯然沒有自覺的笨蛋王子殿下,憤憤不平的倚坐在桃樹下生悶氣。
「喂!你們也來評評理啊。」他對著滿天星斗大吼。「想不通這事就該被當笨蛋嗎?這合理嗎?啊?」
想當然爾,回答他的只有滿林的寂靜。
「可惡,就連你們也排擠我……不管了,睡覺。」
隔天早上,當男人驚覺自己居然無意識的把兩棵桃子丟進河裡時,他不禁跪倒抱頭哀號。
「我在幹什麼啊啊啊----」
但是他又不得不承認,自己心裡確實有些期待貝緹菈會帶著桃子來找他。
您覺得陛下會同意讓您娶個人族的女子當王子妃嗎?菲比絲的問題突然躍進他的腦海。
「咦?不會吧?騙人!咦--?咦----!?我想娶那個小丫頭!?怎麼可能?不不不……怎麼說這樣進展也太快了,至少也要先互相了解……個頭啦!我在認真考慮個什麼勁,難道我真的喜歡上她了?」遲來的領悟讓男人因為衝擊過大而在河邊成為石化狀態。
當貝緹菈帶著桃子走到上游時,看到的便是一臉呆滯望著河面的男人。
好漂亮的人。她看著男人線條優美的側臉眨了眨眼,懷疑自己是不是看到了幻覺。好看的男人她不是沒見過,但沒有一個氣質像他一樣……怎麼說呢,虛無飄渺?
「早安?請問……」
「呀--!」聽到貝緹菈的聲音,男人瞬間回神,一臉驚慌的躲到桃樹後面。
「你,別過來!」
「……」
好像一有人靠近就逃走的野貓呢。貝緹菈有些啼笑皆非的看著男人的行徑,默默修正第一眼看到男人時的評語。
「知道了,東西放著就走對吧?」貝緹菈彎腰將桃子放在地上,「那我走啦。」
「等、等一下!」男人叫住她,「桃子……送你的……」
「什麼?」聽不清楚男人的囁嚅,貝緹菈往他的方向走近了一步。
男人馬上又躲到別棵樹後,「不是說別過來了嗎!」
「什麼嘛,明明是你叫住人家的。」貝緹菈鼓起雙頰。
見她似乎生氣了,男人有些慌張。「不……那個……對不起……不對,唔,我是說,那兩顆桃子是昨天的謝禮,你可以帶走。」
「哎?」她眨了眨眼,不太明白男人怎麼會態度會突然轉變這麼多。
「桃子我很多了,那兩個送你。」男人語氣總算恢復了平靜,或者該說是強硬?
這麼說起來……貝緹菈望著兩棵結實累累的桃樹,疑惑的偏頭。昨天這裡有桃子樹嗎?
嗯~完全沒印象,感覺像是憑空出現的呢。
「好像魔法一樣……」她脫口而出,語音剛落,就看男人一副緊張兮兮充滿戒備的樣子。貝緹菈雙眼滴溜轉了兩圈,雙掌一拍,胸有成竹的說:「啊,我知道了,你是魔族。」
「為……為什麼會知道!?」男人張大貓似的金眸。
「嗯……這個嘛……」貝緹菈掩嘴輕笑,「好歹我也算是個美女呀,每天都有人送花追求呢。像你這樣看見我卻不討好我,反而刻意閃躲的男人,肯定非我族類。」
「就……就因為這個原因?」
雖然是事實,但聽見她這樣大言不慚的自稱美女,還是令他傻眼。
「騙你的。」貝緹菈發出一長串銀鈴般的清亮笑聲。「不過我在人族確實還沒遇到像你這樣對我避之唯恐不及的人呢。在人族的領地上,會刻意和人保持距離的,大概只有魔族吧。再說了,人族也沒有這樣鮮紅的髮色,所以我覺得你一定是魔族的人。怎麼樣,我猜對了?」
看到貝緹菈那雙毫不矯飾,宛如晴空般的碧眼,男人也放鬆的笑出聲來。
他從樹後面走出來,站到貝緹菈面前,對她露出貓一般的笑。「猜對了,算你厲害。」
「那當然。」貝緹菈得意的咧嘴,露出她尖尖的小虎牙,儘管是臭屁的模樣也仍然相當可愛。
「知道我是魔族,你不害怕?」
一般人見到魔族都是一副恐慌的樣子,好像他會吃人似的,有些甚至就直接攻擊過來了,害得他為了自保也得還擊,真令人不舒服。天知道他可是個和平主義者,對征服世界這種麻煩透頂的事根本一點興趣也沒有。
聽見他的問題,貝緹菈有些訝異。「我該害怕嗎?還是你希望我怕你?」
男人搖頭。「我只是覺得人族的人好像都很害怕我們魔族,我這一路走來,挨的刀可沒少過。雖然魔族復原力強,可受傷還是會痛的。」
想起他之前防備的樣子,她頓時恍然大悟。「所以你才這麼害怕讓人接近啊?」
男人聳肩,一副不想再提起這個話題的樣子。但意思不言而喻。
「放心吧,我可不是那種欺負弱小的人!絕對不會拿刀砍你的!」貝緹菈拍胸保證,一臉的真摯。
聽見她認真的宣言,男人差點噴笑出來。弱小?會把這個形容詞套在他這個未來魔王身上的人恐怕也只有她一個人了。
「哎呀,糟糕,時間不早,我得走了。」
發現時間已晚,貝緹菈撿起桃子放進她的小提籃裡,朝男人揮了揮手。
「謝謝你的桃子囉,魔族的貓眼先生。」
「貓、貓眼?喂喂,誰准你隨便替我取綽號了?我叫克佛里耶,克佛里耶.阿德勒,聽清楚了沒?別再叫錯了。」
「知道了,阿德勒先生。那麼我走啦。」
雖然知道貝緹菈是趕著去湖邊唱歌,但克佛里耶就是捨不得結束兩人之間的對話,硬是又叫她停下。
「等一下,我都告訴你我的名字了,你也該報上名諱這才合乎禮儀吧。」
「貝緹菈.懷爾德。阿德勒先生,我真的該走了。」
一見到貝緹菈著急的樣子,克佛里耶就捨不得繼續讓她感到為難。
「走吧。」他對貝緹菈擺了擺手,便轉開視線看向遠方。
待貝緹菈跑遠了,克佛里耶拿出一面鑲銀邊的小鏡子,然後他抽出隨身的小刀劃過手心,割出一道橫斷掌心的大口子。鮮血馬上從傷口流出落在小鏡子上,當小鏡子一沾上血,鏡面開始出現了奇異的波動。
「讓我看貝緹菈.懷爾德。」他以低沉的嗓音對著鏡子命令。
鏡面的波動漸平,接著浮現出貝緹菈拉著裙子跑步的身影。
「居然跑得這麼賣力,唱歌有這麼重要嗎?」
克佛里耶將小鏡子放在地上,自己則盤腿坐在樹下,雙手托腮以手肘撐地看著鏡子裡的貝緹菈。在這短短的時間內,他掌心的傷口就已經癒合了,即使支撐頭的重量也完全沒問題。
「啊,跌倒了。小心一點啊,冒冒失失的。」
鏡子裡的貝緹菈爬起來拍了拍裙子,又繼續往前跑。
「還跑,跌不怕嗎?」克佛里耶皺眉。
他專注的看著鏡子,連菲比絲站到她身後了都沒察覺。
「殿下,您知道我們一般將您這種行為稱之為偷窺嗎?」
「嚇!菲菲菲……菲比絲?你你你怎麼會會在這裡?」克佛里耶連忙心虛的將小鏡子藏到身後。
「昨天走了之後總覺得有些不放心,所以就抽空過來看看,沒想到居然目擊到魔族王子墮落到淪為偷窺狂的一面……真是令人心寒,臣還是回去吧。」
「哇哇哇,等一下啊,菲比絲。」克佛里耶連忙起身拉住她。
菲比絲的露出比平常更加嚴寒的神色,散發出一種「別碰我,變態!」的氣勢。
被這種氣勢一瞪,克佛里耶馬上收回了手。但怕菲比絲像昨天一樣咻一下就不見了,只好趕緊又伸手抓緊。
「我可以解釋。」
「不用了,殿下的興趣臣無權干涉。」
「我才沒這樣的興趣!這只是……只是……對,出於關心才有的舉動。你沒看見她那冒冒失失的樣子嗎?很令人擔心不是?」
冷眼掃向克佛里耶。「您和那個人族的小姑娘有發展成這種需要特別關心的關係嗎?」
「呃……這個……說不定會有機會發展成這種關係的嘛……所以先來個事先預習……」愈說愈覺得理虧,他撇開視線。
「既然還沒有,勸您趁早打住吧。臣昨天問的問題您好好想過了嗎?」
事實上在今早領悟出她為什麼問這個問題之前,他還當真只覺得這是個想都不用想就知道答案的蠢問題,根本沒放到心上過。不過如果老實招認,菲比絲大概會更生氣吧。
他摸了摸鼻子,決定就算理不直也得氣壯些。
「就算想了又如何?老頭子又不可能答應,我也……」克佛里耶垂下眼睫,「嗯,多半不會讓步吧。你們不都說我個性跟他像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一樣嗎?那麼又怎麼會覺得能夠勸得動我?」
「殿下……」
菲比絲眉心微蹙,最終還是沒能多說什麼。雖說是孽緣,但好歹也是多年好友,光看他的樣子就明白,什麼話都不可能改變他的心意了。
「抱歉啦,菲比絲。」克佛里耶咧嘴,笑得毫無歉意。
「我完全沒有想要趁早打住的打算。你也知道我這個人對什麼都不特別執著,難得有個我想特別親近的人,我想好好把握住這種心情。」
「您有這種心情又不表示人家小姑娘也有,勸您別太一廂情願了。」
「這個嘛……我對自己死纏爛打的能力還蠻有自信的,不是說烈女怕纏郎嗎?就算她現在沒有,說不定以後會有也不一定,畢竟我們也只是剛認識嘛,總要給彼此一些時間互相了解的。」克佛里耶一副充滿自信的樣子。
見他這樣子,菲比絲突然覺得頭好痛。
這個男人是認真的嗎?這會不會……自我感覺太過良好了些?偷窺加上死纏爛打,說穿了根本就是變態,怎麼想都覺得肯定會被討厭。
算了,隨他吧。反正正常的女人多半都不會接受他,等他失戀再趁機勸他回魔族就行。菲比絲暗想。
※
「早安。」
延著例行的路線,今天貝緹菈又來到河邊。
「早啊。」浣衣婦一見她便熱絡的打招呼。「又撿到了喔,桃子。」
「已經一個星期啦,再怎麼冒失也不可能天天掉桃子的嘛,你老實說,這是不是哪個小夥子追求你的新花招啊?」
「不是啦。」貝緹菈笑著接過桃子,「只是個容易手滑的老先生,我替他把桃子送回去吧。」
說他是老先生,不曉得他會不會生氣呢?她一邊往上游走,一邊想著。
可是以人族的眼光來看,兩百多歲本來就很老嘛,所以應該沒關係吧?
不過……追求的花招啊……她之前倒是沒想過這個可能呢……
「早安,克佛里耶。」
貝緹菈熟門熟路的對著樹林喊。
聽到她的聲音,克佛里耶從藏身的樹後面走了出來,表情很高興似的。
「你來啦。」
「是啊……」頓了下,她確認似的問道:「克佛里耶,那個……你該不會……是希望我過來才每天往河裡丟桃子的?」
貓似的金眼眨了眨,露出了好無辜的表情。「不可以嗎?」
「也不是不可以啦。」紅暈爬上了貝緹菈的雙頰,「只是被洗衣服的阿姨調侃了,說你是想追求我呢……」
「我是想追求你啊。」克佛里耶表情認真的點點頭,但馬上又轉為失落。「原來你沒發現啊……這個方法不好嗎……」
「哎?這……我只是沒想到你會喜歡我……」貝緹菈有些驚慌,「畢竟我們……差別這麼大……」
此話可不假。尚不論種族不同,光是個性和喜好就天差地遠了。
貝緹菈好白,總是穿著一襲飄溢的白色洋裝;克佛里耶喜黑,但雖然總是穿得一身黑,服裝款式卻很多變。
貝緹菈有夢想,希望總有一天能站上舞台成為歌劇的女主角;克佛里耶生活漫無目的,過一天就是一天,只想過著與世無爭的悠閒日子。
貝緹菈喜愛美食,不管吃什麼都會認真品嘗味道;克佛里耶對食物沒有執著,不管吃什麼都隨隨便便,能果腹就好。
貝緹菈樂善好施、急公好義,遇到別人有難一定會盡力出手幫助;克佛里耶任性妄為、我行我素,除了少數被他當成朋友的人以外,他通常不會管人死活。
此外還有許多不足掛齒的微小差異,那就不提了。
重要的是魔族和人族一生的時間實在相差太遠,在克佛里耶眼裡,貝緹菈的生命恐怕就像流星劃過天際的時間一般短暫。許多魔族人不願和人族交流,就是怕一旦產生感情,必須承受看著朋友或愛人早早離去的哀傷。
「差別?有嗎?」克佛里耶繞著貝緹菈上下打量,「還不都兩個眼睛一張嘴,也沒人多條胳臂或少條腿呀?」
「我只接受一種拒絕,那就是你討厭我。其他的理由都是藉口,我不想聽。」
他停在她面前,真摯的盯著她的眼。「現在,告訴我,你願意接受我的追求嗎?」
在那之後已經過了三天,貝緹菈沒再帶著他刻意丟進河裡的桃子來找他過。
早知道就不該讓她這麼輕易的逃走。克佛里耶懊悔著。
那天聽完克佛里耶的告白之後,貝緹菈滿臉通紅的丟下一句:「讓我考慮一下」,接著轉身就跑,他從來沒見她跑得這麼快過。
她似乎也沒去湖邊唱歌,最近都沒聽見她透明清亮的歌聲隨風而來。
「到底跑哪去了……」
他拿出當天用來偷看貝緹菈的小鏡子,有些躊躇該不該使用它。菲比絲說了,偷窺是變態的行為,會被女孩子討厭的,他不想被貝緹菈討厭。但是這樣音訊全無,他真的好不安啊……
「一下下就好,應該沒關係吧?」
最後,想看她的欲望還是戰勝了理智。在他的命令之下,鏡子浮現出貝緹菈的身影。
在湖邊。克佛里耶很快便看出背景是在貝緹菈每天都會去練唱的湖。
既然都到湖邊了,為什麼不唱歌呢?他不解的盯著鏡子。
鏡子裡的貝緹菈,雙手抱膝坐在湖邊,一臉煩惱的樣子。她就這樣維持同樣的姿勢一直坐到中午,然後她像往常一樣從小提籃裡拿出她的午餐--今天是烤餅,但她只是機械似的咬著,完全沒有平常品嚐到美食的愉悅模樣。
克佛里耶指尖輕輕碰觸鏡中貝緹菈充滿苦悶的小臉,心中充滿不捨。
「是我害你這麼不快樂的嗎?」他對著鏡子輕聲問著。
那不是他的本意。他希望的是她每天都能開心的在他身邊露出笑容,如果和他交往會害她這麼苦惱,他情願遠遠的看著她,只要她每天都能很快樂就好。
「……是時候該回魔族了嗎?」
雖然她大概不會理他,但還是找她商量一下吧。他想起那個總是冷言冷語的友人。
「就是這樣,菲比絲,所以我想或許和她說再見會對她比較好,你覺得呢?」
真是出乎意料,若當天的狀況確實如他所言,那麼對方八成也對他抱有好感吧。居然真的有人會喜歡這種男人,該說果然愛情是盲目的嗎?不過更讓菲比斯驚訝的是,這個一向我行我素,像隻野貓般不受控制的男人,居然也會開始為別人著想了。看來那個小姑娘對他影響真的很大,而且是非常好的影響。
她心中拉鋸著,身為魔族臣民的自己明白,要將這個翹家王子帶回魔族趁現在最好;但身為克佛里耶好友的自己卻明白,想讓他變得愈來愈好,這段戀情是不可或缺的。
「為什麼要找臣商量這件事呢?您不怕……臣會趁機把您帶回去?」
克佛里耶瞇起眼睛,笑得像隻奸詐的貓。
「你這個完美主義者才不會做這種事。因為你不能忍受半調子的王,所以才會放任我在外面流浪這麼久不是嗎?與其帶一個不想做事的人回去擺著好看,不如讓他闖一闖說不定還會成長些,然後自己想通乖乖回去。我想你大概是這麼想的吧?」
被看穿了。但也不奇怪就是了,好歹也是要接班成為下一任魔王的人,要是連這點識人的能力都沒有,那也未免太無能了些。只是被直接說穿還是令人不悅。
菲比絲看著眼前的男人,有些不甘的頜首承認。
「那麼,你覺得我現在適合回去當魔王了嗎?還是能再更完美呢?」
「回殿下,臣無法確定。」
「為何?」克佛里耶挑眉。
菲比絲低下頭。
「您現在確實有了一些好的轉變,但是否還能更好卻無從得知。戀愛不是只有愉悅的事,也會有很多痛苦與現實要面對,如果能夠跨越,想必您會成長為一個更完美的人;但如果不然,您也有可能變得更加自私不顧他人。因此臣無法肯定的告訴您。」
「瞧你說得頭頭是道的,你有經驗?」冰山菲比絲也會戀愛嗎?他實在很懷疑。
「托您的福,下個月要結婚了。」菲比絲說得雲淡風輕,好像別人的事似的。
「咦----!?」克佛里耶大驚失色。「從沒聽你說過啊!」
「不是什麼值得掛齒的事,自然沒有特別張揚了。」
「都要結婚了還不足掛齒?你也太不夠朋友了!虧我什麼事都找你商量,你居然這麼重要的事都沒和我說!」
對於指控,菲比絲相當的不以為然。
「有煩惱才需要商量,臣並沒有這方面的困擾,何必到處說嘴?」
「可惡,這擺明了是在炫耀啊!你到底有沒有把我這個王子放在眼裡啊?」
當初是誰說要當朋友,就別把他當成王子的?結果還不是一講不過她就拿出身分壓人。
菲比絲將視線轉向遠方,狀似不耐的嘆了一口氣,然後才恢復冷冰冰的臉孔看向克佛里耶。「殿下,您找臣來應該不是為了討論臣的戀愛經驗吧。」
「唔……呃……是這樣沒錯。那,你有什麼建議嗎?」
「既然人家姑娘說要考慮,您就耐心等她做出決定,不等對方答覆就擅作主張,是非常不尊重的行為。」
「可是她……很痛苦的樣子……」
「如果她對您全無感覺,早就直接拒絕了。會思考得這麼痛苦,就是她對您也有感情的証明,人族和魔族之間的界線並沒有您想像中的這麼好跨越,再多給她一點時間吧。說起來,學會耐心等待也是成長的一環,像您這樣三不五時的偷窺實在不好,請把那面鏡子交給臣替您保管。」
菲比絲向克佛里耶伸出手,以一副不容商榷的表情要他把鏡子交出來。克佛里耶哭喪著臉,如赴刑台般的將鏡子放到菲比絲手裡。
一拿到鏡子,她馬上將它收到胸口的暗袋,以防有人後悔。就算克佛里耶再怎麼任意妄為,也不敢將手往這種地方伸。
「希望在這段等待的時間中您能學會如何沉住氣。請您記得,太急躁的貓是抓不到老鼠的。那麼祝您好運,告辭。」
轉眼又是兩天過去了,貝緹菈還是沒有出現,也不唱歌。見不到面又聽不見她的聲音,克佛里耶只覺得渾身不對勁,不管做什麼事都意興闌珊。
算一算時間,她現在應該在湖邊吧,要不要乾脆直接過去找她呢?
「……不行不行!」他趕緊搖搖頭,「菲比絲說過要給她時間的。」
不知道要做什麼,他乾脆蹲在河邊撥弄流水。以前為什麼能夠什麼都不做的度過每一天呢?同樣的生活,他現在只覺得無聊透頂。
「貝緹菈……」他輕輕喚著珍藏於心上的這個名字,思念溢於言表。
「有?」
清亮的女聲在耳邊響起,克佛里耶不敢置信的轉頭,真的是貝緹菈。
他馬上站起身,拉著她轉了兩圈。沒錯,招牌的金髮碧眼白洋裝,像桃子一樣粉嫩的雙頰,還有充滿朝氣的笑顏,是他朝思暮想的那個人。
「我還以為你不見了。」
貓似的雙眼泛起霧氣。他自己大概沒發現,他的語氣雖帶著責備,但藏著更多的撒嬌。
貝緹菈眨了眨眼,看著激動泛淚的克佛里耶掩嘴輕笑。
「哎?這樣就哭了嗎?又不是小孩子,明明年齡還大我十倍呢,真不中用。」
「誰哭了!我這是……那個……沙子啦!是沙子跑進眼睛了!」他趕緊用袖子抹去眼角的淚珠。「不說這個,你是來說你考慮的結果的吧?回答呢?」
「嗯……在那之前我想先確定一件事。我想知道,你到底喜歡我哪一點呢?」
看著她認真的雙眸,他知道如果自己的回答讓她不滿意,他就會永遠失去她了。
她想聽到的答案是什麼?如果說覺得她很美,她會不會覺得很膚淺?還是說覺得她的歌聲很好聽?但很多人都這麼認為,他又不是唯一的一個。或是稱讚她個性很可愛?
想不明白,他煩躁的抓頭,「為什麼只能喜歡一點?我不能全部都喜歡嗎?」
聽著他的抱怨,貝緹菈垂下眼睫。「這樣很貪心呢。」
「貪心又怎麼樣?」克佛里耶理直氣壯得很,一點都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錯。「我上面那個老頭子還夢想著要征服世界咧,比起來我才貪心這麼一點點,有什麼好計較的?」
「噗。」貝緹菈忍不住噴笑出來,原來她剛剛低頭是為了憋笑。
「嗯,不跟你計較。」她擦掉眼角因笑而擠出的淚。「我的回答是……好,我答應你的追求。」
「真的!?」一時之間,克佛里耶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聽到了什麼。
「真的真的。」貝緹菈笑著點點頭。
「真的真的是真的?」他又不放心的問了一次。
「真的真的是真的。」她舉手保證。
「…………萬歲!」克佛里耶欣喜若狂的抱起貝緹菈轉圈圈,兩人歡欣的笑聲不斷交疊。
只不過歡笑過後,就輪到必須面對現實的時間了。
「我不能回家了,爸爸不會答應我們在一起的。」貝緹菈嚴肅的對克佛里耶說。
「你會有可以回去的家,那裡有我。」他牽起她的手,「但是如果你捨不得你的家人,我也可以等。反正魔族的壽命很長,到時我再來接你。」
「笨蛋。」她含著淚輕斥。「到時候我都是個大嬸了,我又沒有你們魔族那麼長的壽命。」
「那可就傷腦筋了。」他一臉困擾。「我可不希望好不容易等到你,卻一下子就要看著你走到生命盡頭,那我可受不了。」
「那你呢?你的家人會接受你和人族交往嗎?」
「肯定會反對到底吧。不過我和老頭子關係惡劣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這和要不要和你交往一點關係都沒有。」
害怕她因此打退堂鼓,他稍稍加重了手的力道。
「別擔心,天地這麼大,我不相信沒有我們能待的地方。等我們找到了落腳處,我們就在那裡建一個屬於我們自己的家,你可以開心的在那裡唱歌,然後我在旁邊當你的最佳聽眾。啊,不過你說過想上台唱歌劇的,聽眾只有我一個好像太少了些?還是我們……」
貝緹菈搖搖頭,阻止他繼續講下去。
「沒關係,我打算再也不唱歌了。」
「為什麼?那不是你的夢想嗎?」
「如果讓人聽到我的歌聲,肯定很快就會被發現的。你或許不知道,其實我在人族也小有名氣喔,都說我是召喚幸運的歌姬呢。」
她笑得開懷,他卻胸口沉甸甸的。
「可你這麼喜歡唱歌,不覺得可惜嗎?」
「當然也是會覺得可惜呀……不過我想了很久,如果要和魔族交往,那就只能放棄唱歌了。所以我才問你喜歡我什麼,如果你說喜歡我的歌聲,那我就拒絕你。不過……你說全部都喜歡呢,就算我不唱歌,你也還是會喜歡我對不對?」
所以她在湖邊的表情才會這麼難過?就為了決定要不要繼續唱歌?
「廢話!不管你唱不唱歌我當然都還是喜歡你啊。」他不爭氣的紅了眼框,「但是你何必犧牲這麼多?」
「我不覺得是犧牲啊,只是選擇了更值得喜歡的東西而已。好了,時間也不早了,我們得快點離開這裡。平常我中午過後就會回去,要不了多久爸爸就會發現不對勁的,在這之前能走多遠就要盡量走多遠。」
這次換她牽起他的手。
「走吧,去找我們的家。」
※
給親愛的爸爸:
當你看到這篇日記的時候,我應該已經在很遠的地方了吧?我知道您偶爾會偷看我的日記,所以我常常會在裡面寫一些願望,看到您努力替我達成願望的身影,我就會覺得很幸福。
但是,我知道也還是有您無法替我達成的願望。比如說……讓我和魔族交往……這是絕對不可能的吧?媽媽就是被魔族給誤殺的,您常要我們提防魔族,怨恨魔族,但是……但是我辦不到啊,爸爸。
我有了喜歡的人,他雖然是個魔族,個性卻像隻小貓一樣可愛。您也知道我最喜歡貓了,從第一次看到他我就無法丟下他不管,我想這或許就是一見鍾情吧?
我並不是故意要選擇您討厭的魔族,只是我喜歡的人剛好是個魔族而已,但您還是會反對阻撓的吧?您一定非常氣我不告而別,但請您諒解,為了捍衛我的愛情,我只能出此下策。就像您常常說您除了媽媽不會再愛第二個人一樣,我很清楚我也不會選擇其他的人。
我不奢望您原諒我,但我希望您不要因此就氣壞身體,請一定要好好吃飯維持健康。女兒不孝,不能照顧您了,只求您長命百歲,期望著哪天我們父女倆能盡棄前嫌,我可以帶著您的孫子來看您。
愛你的女兒 貝緹菈
雖然愛女成痴的貝緹菈父親在她晚歸之後馬上發現了這些留言,可惜為時已晚,正如貝緹菈所言,她和克佛里耶已經躲得不見人影了。
貝緹菈和克佛里耶私奔的事很快就在村裡傳得沸沸揚揚的。「我們的歌姬被魔族的王子給拐跑了!」許多曾被貝緹菈拒絕的心碎少年們忿忿不平,他們集結起來捏造許多謠言,不斷的鼓吹人族對魔族宣戰。而魔族這邊則堅持是人族把他們的王子藏起來了,認為人族不可理喻。
於是戰事一觸即發,但卻沒人再看過引起紛爭的那兩人。
兩年多過去,每日煩於處理人族和魔族爭戰的菲比絲,卻在某天接到了一封始作俑者捎來的信。信裡只有一張照片,克佛里耶和貝緹菈手上各抱著一個嬰兒,全家非常幸福的樣子。
「混帳,這不擺明了是在炫耀嗎?貓就是愛記恨。」
她左手拖著腮拄在桌面,右手把玩照片。看著照片上兩個酷似貝緹菈翻版的孩子,她臉上的寒冰漸溶,最後春天降臨在嘴角,盛開出一朵笑花。
「孩子都長得像媽媽真是太好了,不然我肯定沒辦法衷心的稱讚他們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