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選……
往前走。
往前,去找魔女。
「我要……找魔女……呣呣……」
「……陽……冬陽……」
一隻手輕輕搖了搖我的肩膀。
「嗯……?」
誰?
「好了快起來,睡在這裡會感冒的喔。」
那隻手又再度搖了搖,這次力道稍微大了點,我有些困惑地睜開沉重的眼皮。
一睜眼,就看到了一個女人擔憂的臉。
眼前的女人,總覺得面孔非常陌生,但卻又有一種強烈的熟悉感使我下意識就脫口喊出了……
「媽。」
我揉著眼睛,迷迷糊糊的坐起身,四處張望了下,就是沒有一點關於附近景物的記憶。
「這裡……是哪裡?」
「你這孩子在說什麼啊?這裡是我們家啊!」
我一問,應該是我媽媽的女人馬上大驚失色,慌張地朝屋裡喊道:
「不得了了老公你快來看看,冬陽這孩子怪怪的!居然問我這裡是哪裡啊!」
「緊張什麼呢,不就是睡迷糊了嘛。」
哈哈聲從屋裡傳來,隨著爽朗笑聲出現的,是一個魁武的男人。我直覺知道他是誰,但我的記憶裡仍然沒有他的臉孔存在。
男人蹲到我面前揉了揉我的頭,「小傢伙夢到什麼啦?說來聽聽。」
「夢……」
是夢嗎?
夢到什麼……對了,我好像做了什麼決定,但……是什麼決定?
唔……
大概真的只是作夢吧,否則怎麼會什麼都想不起來。
大手還在摧殘著我的頭髮,我很自然的將它撥開,有些不耐煩的嗔道:「吼喲!爸!我不是小孩子了!不要玩我的頭啦!」
「啊哈哈哈!有什麼關係,生孩子最大的樂趣不就是多了個可愛的娃娃可以玩嘛!你就偏心每次只准你媽玩!」
爸爸的頭馬上被媽媽狠狠推了一下。
「玩玩玩……玩你的頭啦!我替她梳妝打扮,是讓女兒變漂亮,誰像你是把女兒變瘋婆子。去去去,一邊去,少在這裡堵路。來,冬陽,媽媽幫你梳漂亮,別理那個只會破壞我精心設計的髮型的粗魯白癡。」
「明明是你叫我出來的……」
被推到一旁的爸爸很不甘心似的碎念著。
「對啦對啦都不要理我,你們自己一國最好、最開心行了吧?反正我就是粗魯白癡沒人要,活該倒楣被老婆還有女兒嫌棄……唉,老天爺,我怎麼這麼可憐……」
對爸爸這種幼稚的舉動,媽媽受不了地翻了個白眼,對我比了一個「阿達阿達」手勢,無聲的用嘴形說:「神經病,別理他。」
我馬上會心一笑。
好開心……這裡……是我的家。
有爸爸,有媽媽,有我。
好開心……
但為什麼我總覺得腦袋裡好像有片撥不開的雲似的,好像有什麼很重要的事……
「冬陽?怎麼啦?一直發呆。」
媽媽停下梳髮的動作,擔心地詢問。
「呃,沒有啊,沒什麼啦……可能只是剛醒來腦子還有點頓頓的,我真的沒事,不用擔心。」
「是嗎?媽媽跟你說,梳頭的時候啊,梳子呢會刺激頭皮,然後受到刺激人就會愈來愈清醒囉!所以你乖乖坐好讓媽媽幫你梳頭,你就不會腦子頓頓的了。」
「我坐得很好啊,媽,你要梳就趕快梳啦,這麼多話。」
「好好好,我現在就梳。」
感覺梳齒輕柔而仔細的滑過頭皮,由上而下。
一下、兩下、三下……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就在這反覆的動作下,腦子裡沉重的烏雲似乎漸漸被一掃而空,對這個家的記憶也點點滴滴回歸。
屋裡的擺設、周圍的蟲鳥花木、和爸媽相處的大小事。
真奇怪,怎麼會忘了呢?
「冬陽,你是媽媽最心愛的女兒喔。」
媽媽梳著我的髮,語氣輕柔的說。
「嗯,我知道。」
我閉上眼睛享受著這種被疼愛的感覺,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是每天都會發生、普通至極的小事,我卻覺得好像已經好久好久沒有和媽媽這麼親近了。
一切如常的日子又過了好幾天。
每天每天,醒過來就聞的到飯菜香。吃過早飯媽媽就會溫柔的替我梳頭,梳過頭爸爸帶我去森林,他打獵我採果,偶爾也會採些漂亮的花,然後我們一起開心的唱歌走回家,爸爸爽朗的笑聲會迴盪在整個森林裡。
回到家,媽媽會把我們今天的收獲煮成一頓很豐盛很豐盛的晚餐,飽餐一頓之後洗個舒服的熱水澡,軟綿綿的床鋪就在我的房間裡等著我。
一切如常。
只是今晚,這樣的一切如常似乎起了一點小變化……
一個男人闖進了我的夢裡,在離我好遙遠好遙遠的地方,我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人影,但不知道為什麼,我居然哭著醒過來了。
那個男人是誰?我認識他嗎?
懷著巨大的疑惑,我完全無法再次入睡,便起身出了房門,想去廚房添杯水喝,讓自己冷靜一下。
喝過水心情稍微平靜了些,將杯子洗好晾上架子,正準備離開廚房,調味料架上的一個瓶子吸引了我的注意。
那是一個純白的心型瓷瓶,約莫只有拇指大,白瓷光滑細緻,看起來完全不像調味料。
我忍不住將手伸向它……
「冬陽,怎麼這麼晚了還不睡?」
身後傳來媽媽的聲音,我被嚇了一跳,馬上將本來已經快碰到瓶子的手收了回來。
「沒、沒有啊,我……我只是有點口渴想來喝杯水,我要回去睡了。」
說我是落荒而逃的也不為過,剛剛真的好可怕,我從來沒有看過一向溫柔的媽媽露出這麼陰森的表情。
為什麼今晚好像什麼都不對了?
先是夢裡看不清臉孔的男人,再來是一反常態的媽媽,平靜的生活似乎出現了裂痕,讓我發自內心地感到不安。
隔日,媽媽的溫柔還是如同以往,讓我幾乎要以為昨天在廚房的事不過是我自己做的一個惡夢。
唯一的蛛絲馬跡,恐怕就只剩突然加重的梳頭力道了。
「痛……」
我想跳離了椅子,卻被壓了回來。
「冬陽,你是我的女兒,是我的……你是我的……知道嗎?」
鬼魅般的耳邊低語揪緊了我的神經,當下我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僵硬的點了下頭。
梳頭的動作繼續,我坐在椅上動也不敢動,就怕媽媽又突然用力。
一切都不一樣了。
在那個男人來到我的夢裡後,一切都不一樣了。
他到底是誰?
是夜,在戰戰兢兢一天結束後,我早已身心俱疲,一沾床就馬上進入夢鄉。
今晚,那個令我流淚的身影並沒有出現,出現的是一個溫文儒雅的男人和稚幼的女孩對話聲音。
「冬陽,你聽過蓬萊嗎?」
「蓬萊?」
「傳說在很遙遠很遙遠的某個地方,有一個很漂亮很漂亮的地方叫做蓬萊,那裡是一個沒有爭吵、沒有病痛,如畫一般的仙境。如果可以的話,真想帶你和媽媽去那裡,說不定我們一家就不用再為魔女的詛咒所苦了。」
「好棒喔,我想去!爸爸,我們趕快搬去蓬萊好不好?」
「……嗯,等爸爸找到怎麼去蓬萊的方法,我們馬上就搬。」
爸……
我想起來了,想起自己的天真,想起爸爸的苦笑。
結果我們不但沒能逃開魔女的詛咒,還被詛咒整得慘兮兮的……
燒掉媽媽之後,詛咒的症狀就開始出現在我身上。
爸爸為了找到能夠讓我恢復的方法,帶著我走遍了大江南北。
明明就是個文弱書生,卻為了要保護我這個老是被調戲的女兒學刀學槍,最後也還是因為我才和別人起了衝突命喪刀下……
「冬陽,如果我們可以一起去蓬萊就好了……對不起……爸爸沒有守信用……」
「爸!」
我瞬間從床上彈起,喘息聲充斥在黑暗中,我試著讓自己的呼吸平順下來,但仍不敵被回憶震撼的感覺。
「冬陽,你叫我嗎?」
爸爸……不對,應該說是假扮我爸爸的男人出現在我房門口,我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對他露出了一個虛弱的笑容。
「沒事,只是做了一個惡夢,不用管我沒關係。」
「惡夢?什麼惡夢這麼大膽敢來干擾我的寶貝女兒安眠?告訴爸爸,我替你揍它。」
男人走到我的床邊坐下,往我的頭伸出手,我強忍著頭皮發麻的感覺讓他摸頭,最後實在忍不下去才一把將他推開。
「我忘了啦,只記得很恐怖,時間也不早了你趕快回去睡,我一個人沒問題的。」
男人盯著我沉默了一會兒,才起身往門口走去,正想鬆一口氣,他卻回頭似笑非笑的說:「晚上的森林很危險,可別隨便跑出去喔。」
門扉掩上的瞬間,我從門縫中看到他的眼裡閃著寒光,似乎在警告我不要隨便輕舉妄動。
我吞了口口水,開始想辦法在這一團混沌中釐清現況。
首先,這裡是那裡?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我努力的想,努力的回憶,一些關鍵字漸漸開始浮上心頭。
銀雪、馳風、狗仔兄、懶惰蟲、奮努鳥……
還有……還有……
魔女!
對了,為了找魔女,我在爸爸死後還是繼續旅行,然後才會遇到銀雪他們。
我的身體應該早就已經失去許多感覺了,但我現在有味覺、有嗅覺,可以辨冷暖,難過有眼淚,害怕會發抖……這真的是我的身體嗎?
我點了燈走到鏡子前,鏡子裡反射出的絕美容顏我一輩子也忘不掉,那是媽媽的,也是我的……
被魔女詛咒的證據。
我開始檢查是否有被易容造假的痕跡,卻毫無破綻,這個身體的主人似乎原本就生得如此樣貌。
但如果真的是我的身體,又怎可能活動得如此靈活?
「我的……」
突然有個細微的聲音出現,我馬上東張西望地想找出聲音來源。
「鏡子……」
鏡子?
我將視線轉回鏡子,看到鏡子裡的我對我伸出了手。
我嚇得馬上退了一大步,鏡子裡的我卻沒有呈現出我的驚慌樣子。
「她」不是「我」。
「要來了……」
「她」面無表情地向房門看了一眼,手還是朝我伸著。
「什麼東西要來了?」
「進來……」
我在特意放輕的腳步聲到達門口時才發現,當我驚慌的將右手伸進鏡子裡時房門正好被打開。
「冬陽,你想去哪裡?你可是『我的』女兒喔。」
假扮我媽媽的女人面目猙獰的撲過來扯住我還來不及進入鏡子的左手。
「你才不是我媽媽!我媽媽是我親手燒掉的!和我真正的爸爸一起!你們都是假的!」
「說的好。」剛剛細微的聲音沒了鏡子屏障後變得清晰無比,那是一道好聽卻冷酷的聲音。與我長得一模一樣的「她」,散發著與我截然不同的威嚴氣息。
「她」從背後環住我的身體,將我更拉近鏡子,在將我拉後退的同時「她」則向前探出了鏡子。
「虛歸無。」
只這麼一句,假的爸爸媽媽便瞬間灰飛煙滅。
我看得目瞪口呆,等我回過神的時候已經被「她」帶到桌前坐下,面前還放著一杯熱茶。
看著對面坐著的「她」優雅品茶的姿態,我想我已經知道她是誰了。
還有一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她」。
我深吸了一口氣……
「你是魔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