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換回原來的身體?
我有聽錯嗎?平常這小子分明就最熱心要幫我解除詛咒,怎麼現在會說這種話?
「馳風?」
我晃了晃被他牽住的手,要他把話說明白。
「我不要你遇到危險嘛!」
馳風加重了牽手的力道,空著的另一隻手則撫上了我被刀削過的那邊臉頰。
「你看!被削得那麼深,如果今天你是血肉之軀,說不定連耳朵都被削掉了!」
「不要這麼激動,我不是還好端端的嗎?嗯?」
對我的安撫,馳風馬上嗤之以鼻。
「少來,今天如果是雪阿姨被人畫了一刀,我看你絕對比我還激動。」
呃,這倒確實。
但那是因為銀雪對我來說很重要很重要啊!
在失去了爸爸以後,我以為我就要自己孤單的倒在山裡,甚至還沒人替我火化解除痛苦。
而我以為的這一切並沒有發生。
是因為銀雪。是銀雪讓我脫離那樣的窘境,不只如此,她還讓我再次有了可以回去的家,有了會在家等我的家人。
「唉,那不一樣啦。」
「一樣!因為我……算了,我們趕快回去找雪阿姨和啾啾吧。」
因為什麼幹嘛不說完啊?前面還吼得這麼用力,結果卻馬上後繼無力?
搞不懂,不過我同意趕快回去找銀雪確實比較重要。
※
由於我們一路狂奔亂跑,早不知此處在何方了,只能由馳風嗅聞著殘餘的味道找路回去。
這麼一來,速度自然和剛剛無法比擬。
這一快一慢的差距,正是此時我們不得不在森林裡摸黑前進的原因。
黑暗中,馳風緊緊牽著我,小心地前進著。看得出來他現在處於神經非常緊繃的狀態。
這也難怪,前些時候的大屠殺姑且不提,這一路我們不只要憑氣味找路,還要應付突然殺出來的毒蛇猛獸,估計他的體力早就消耗得七七八八了。
「馳風,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不用,時間過愈久氣味愈淡,還是早點回去跟雪阿姨會合比較好。」
雖然這麼說,馳風卻停下腳步,我知道他正在判斷接下來的路要怎麼走,自然也不好吵他,等到兩人的腳步再度開始移動,我才開口。
「我覺……哇!」
「小心點,有什麼話等一下再說,先專心看路。」
馳風穩住差點被樹根絆倒的我,好險他一直緊抓著我,才能即時拉我一把。
不過這一拉扯,讓我的手臂又鬆脫了。
「等、等一下,先讓我把手接好。」
「……」
馳風把鬆脫的手臂還給我,我趕緊接過把它接回原位。
「對不起……」
我正在轉手確認是不是接牢了,馳風突來的道歉讓我愣了一下,手就這麼懸在半空。
「啊?如果你沒拉住我我可就要跌慘了,手掉了大不了接回去就是,這沒什麼好對不起的吧?」
「不是為這件事,是為剛剛說的話啦。」
「哦……」
還以為什麼事呢,我放下停在空中的手臂,再用力甩了甩確定它不會飛出去,這才滿意的重新牽住馳風的手。
「雖然語氣不太好,但你說的又沒錯,我本來就應該專心看路啊,這又沒什麼好道歉的。」
「不是這一句……唉,算了。」
又算了?這小子怎麼今天說話老是吞吞吐吐的?
「你今天怪怪的喔。」我忍不住說出心裡的感想。
「那是你的錯覺啦!走了!」
馳風一個轉身往前邁步,怎知突然間就軟倒了身子,我在嚇一跳之餘只能趕緊抱住他做緩衝墊背,讓他不至於直接摔到地上。
「馳風?馳風!你別嚇我,快起來啊!」
我有些狼狽地翻身坐起來,跪在馳風旁又搖又拍的喚他,不過不管我怎麼叫他就是沒反應。
「天啊,不會連你都鬧懶病了吧?馳風,聽到我叫你嗎?馳風!」
這下可好,主要戰力連聲招呼都沒打就這樣倒了下去,要是突然來個熊啊虎的,我可沒信心能帶著人全身而退。
「別拍了,臉都要被你給打腫了。」
黑暗中傳來了一聲訕笑。
我馬上轉向聲音的來源,有些驚訝於來人的出現。
「狗仔兄?你怎麼會在這裡?」
「雪阿姨給我發信號了,我看到之後就來找你們啦。」
我點點頭。還是銀雪想得周到,不像我和馳風就只會死命亂跑,根本沒想到要找援軍。
「你來的正好,馳風他……」
「沒事沒事。」狗仔兄揮揮手。「是我讓他睡的。」
「啊?」
這是怎麼回事?
「喲咻!這小子什麼時後變這麼重?」
狗仔兄苦笑了聲,嘆道:「長大了啊。」。
我愣愣的看著狗仔兄將馳風扛上肩,再朝我伸出手。
「我牽著你走吧,憑你的夜視力摸到早上可能都還出不了森林,還是乖乖讓人帶你走比較好。」
雖然話說得挖苦,但因為是事實,我還是把手交給了他。
「你說馳風是你讓他睡的,這是什麼意思?」
「嗯?不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嘛。小心,這邊有樹根。」
「少來。」
我哼了聲,舉腳跨過樹根。
「都特地跑來了,有什麼事想跟我說就直接說吧,用不著拐彎抹角。」
「哈哈,你還是這麼直性子。」
「所以?你到底想跟我說什麼?」
總覺得被嘲笑了,心裡不是很痛快。
狗仔兄又嘿嘿笑了幾聲。「這個嘛……不急,先出去再說。」
唉,早該知道這男人總愛賣關子。
一路上,狗仔兄相當悠哉地漫步向前,但由於中途完全沒有停頓,行進的速度比之前馳風帶路時的走走停停相比反倒快了不少。不一會兒,就走出森林回到道路上了。
「到這應該就不用我牽著走了吧?雖然我是一點也不介意啦。」
「不勞你費心。」對於狗仔兄那種輕佻的語氣,我沒什麼好氣的回道。
放開我的手,狗仔兄調整了一下馳風在他背上的位置,讓馳風從原來像布袋般的狀態回到一般正常背人的姿勢。
「馳風他啊,好像很怕自己長不大這件事。」狗仔兄突然開了口。
「你應該有聽過我們這一族的體質是怎樣的吧?」
我點點頭。
「銀雪說你們一旦狼型進入成熟期,人型的成長速度就會趨緩。」
「嗯,馳風進入成熟期的時間點其實在我們這族來說並不算早,但他人型的外貌看起來就會覺得還是個孩子吧?」
那倒是。我又點了點頭。
「只有一次……為了慶祝他的成年,我給他喝了杯酒,沒想到他酒量這麼差,一杯就醉了。」
說到這狗仔兄苦笑了幾聲,「之後我就不准他喝酒了。」
我「嗯」了聲,表示我有在聽,要他繼續。
「就只有那一次,這個倔強的小子居然在我面前哭了,他哭著說他喜歡的人一直把他當成小孩子,他想快點長大。」
狗仔兄再次露出苦笑。
「唉,老實說聽在我這哥哥的耳裡心情很複雜啊。你也知道我們年紀差很多,家父家母又不怎麼管事,他幾乎是我一手帶大的,雖然名義上是兄弟,但在我心裡父子情感說不定還大得多。」
「嗯。」
「冬陽,老實說吧,你想裝傻到什麼時候?」
「呃……我……裝什麼傻?」
前面拐彎抹角了那麼久,突然來了一個超級大直球,我還真有點不知如何招架。
「喂喂~不要跟我說你不知道這小子喜歡的人是誰啊。」
狗仔兄雖然語氣帶笑,但我還是感受到了隱藏在話語中的嚴厲。
那是因為疼惜與不捨自己的家人才會有的反應。
因為明白這一點,這次我也就不對這話題閃躲了。
「那只是一時的。」
我定定看著狗仔兄,他的眼裡沒有任何驚訝,像是完全看透我的想法般,只有了然。
我忍不住笑了。
「你要我老實說?好啊,我就告訴你吧。是,我知道。但那又怎麼樣?除了裝傻我又能怎麼辦?」
「你看我這身體,我有資格被人喜歡,有資格喜歡人嗎?我這雙手什麼都感受不到!」
「冬陽,你太激動了。」
狗仔兄嘆了口氣,朝我走近了一步。
「別過來!不是你要我說的嗎!」
我馬上跟著退了一大步,並且揮開狗仔兄向我伸出來的手。
「就算被你們牽著,我也不知道你們的體溫、掌心的粗細。他害怕自己長大太慢,我又何嘗不是?你們是生物,我呢?我算什麼?不過就是個有冬陽這個人記憶的木娃娃,我連活著都不算!」
「冬陽!」
這次狗仔兄厲聲打斷了我的話。
但已經來不及了。
晚風傳來熟悉的抽噎聲,細細的,但卻準確無比的騷動著我的良心,我的話大概早就被附近的樹靈們傳開,全傳近銀雪的耳裡了。
「糟了……銀雪她……我不是故意的……」
「我就說你太激動了。」
狗仔兄嘆氣連連,一副頭痛不已的樣子。
「還不是你害的……」我小聲控訴。「誰要你突然問那些話……」
「是是是,我害的,對不起。」
啜泣聲愈來愈遠,直到再也聽不見為止,我和狗仔兄都沒再說話。
沉默持續了好一陣子,一直在狗仔兄背上熟睡的馳風突然嘿嘿笑了起來,也不知夢到什麼了。
「這小子……」狗仔兄也跟著笑了。
氣氛突然輕鬆了起來,狗仔兄回復平常不正經的神情瞟向我。
「好啦,接下來怎麼辦?雪阿姨好像直接哭著跑回山裡了,要先去追她好好安慰一下嗎?」
「呃……」
「還是你想繼續往前找魔女?順便一提,剛剛在我的帶領之下,我們現在已經離魔女的城鎮非常近囉,大約只要再一天就可到達。」
「咦!?」
什麼時候的事?我們剛剛有走這麼遠嗎?
「既然到這地步了,不管你選擇哪個我們兄弟肯定都奉陪到底。」
「……」
「那麼,你的選擇是?」